《上海文化》| 学术经典与人物
《庄子·应帝王》“壶子四示神巫季咸”释
王锺陵 | 苏州大学教授
原文刊载于《上海文化》2017年第10期
内容摘要
壶子寓言的内涵是:即使是神巫也难以认识事物的多种变化。我们可以这样说,壶子寓言是《德充符》“与物为春”和“接而生时于心者也”的人格化体现。而列子归家后的人生态度则是“坐忘”概念的人格化表现。
关 键 词 壶子 神巫季咸 列子
《庄子·应帝王》共有三段,其第二段的主体写的是“壶子四示神巫季咸”的寓言,这部分文字不仅在“内篇”中,而且在《庄子》全书中,都是比较艰涩难懂的。鉴于此,特作此文为之诠释。
一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女[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期”,预先算定。对人之祸福寿夭可以预先算定到年、月、旬、日,相当具体细致。“若神”,非常灵验,即验之若神也。
“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因为不愿意听到自己遇到灾难与死亡的时间,大家都离开他跑了。人的生存,需要有对未来死亡时间的模糊感,生活才能从容,勇气才易激发,人生才有希望。
“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心醉”,即醉心,倾服而迷恋之。向秀云:“迷惑于其道也。”[2]“以”后省略了一个宾语“之”,“之”代指季咸预测之事。
“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句谓早先我以为夫子之道是最高境界,现在才知道还有更高的境界。“焉”,语气词。吕叔湘说:“‘焉’字实讲是‘在那儿’,而‘焉’字所表语气正是这种带点指示、引人注意的语气。”[3]此“道”字,既然是列子醉心于季咸而后归告壶子的话,则其含义当为“本领”也。
“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李颐云:“既,尽也。”[4]成疏:“与,授也”,“吾比授汝,始尽文言,于其妙理,全未造实”。[5]成玄英的解释比较拘泥。文者,表面的东西;实者,深层的东西,具有本质性的东西。成疏:“汝固执文字,谓言得道,岂知筌蹄鱼兔耶!”[6]这一解释有对有错:“而”释为“汝”是对的,但“固”释为“固执”则是望文生义了,而“谓言得道”于上文无据,其“岂知”一语亦为《庄子》原文所未有。在“内篇”中,未见“言”“意”分离的观点,更没有“得意忘言”之说。可见,成玄英的这一解释除了对“而”的解释外,从文字到思想均不能与原文切合。我以为,“固”,犹“岂”也。裴学海曰:“‘顾’犹‘岂’也”,“字或作‘故’”,“字又或作‘固’”。[7]“与”,“语末助词,表感叹,或作‘欤’”。[8]句谓汝岂得道欤?这样解释,与原文完全切合,用不着加字。
“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郭注:“言列子之未怀道也。”[9]成疏:“夫众雌无雄,无由得卵。既文无实,亦何道之有哉!”[10]成玄英是说此句是比喻上句“尔固得道与”的,是也。“而以道与世亢,必信。”林云铭注云:“亢,抵也。”[11]王先谦注曰:“而,汝也。信读曰伸。言汝之道尚浅,而乃与世亢,以求必申。《列子》‘亢’作‘抗’。”[12]
“夫故使人得而相(女)[汝]。”“夫故”,“复语,‘夫’亦‘故’也”。[13]“相”,读xiàng,占视也。宣颖注云:“人故得窥测之。”[14]
前曰“而固得道与”,后曰“而以道与世亢”,这两个“道”字的内涵差异极大。前者为壶子所说,指真正的道。列子既然未得壶子之道,那么其“与世亢”之“道”只能是指一些浅薄的本领,这同他见季咸归而告壶子所称“夫子之道”的“道”指本领是一类。
得真道者,或曰真正得道之人,依“内篇”所述,是不与世相亢的。《人间世》说:“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15]《德充符》说:“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16]何来与世相亢之“道”?正因为列子不能虚以处世,不能内保之,而欲以其浅薄的本领与世亢,在必求其伸的过程中,自己就把自己给显露了,从而使别人从你所显露的种种迹象中得以占视你。这一意思,恰好回应了本篇开头所写泰氏的境界:“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自己与万物不加分别,他又如何来辨别、占视你呢?
庄子的文风虽然呈现为显著的断片之间的跳跃状态,但实际上前后还是有照应的,这种照应细微到你感觉不出来。这正是为于无为之中,相与于无相与之中的哲学思想在文章写作中所显露出的高明之处。
“尝试与来,以予示之。”你尝试着与他俱来,把我给他占视。
以上是这一段的第一层,写列子心醉神巫季咸及壶子对他的批评。
二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
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鄉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明日”,是一个明确的时间词。“之”指季咸。“出”字前省去了主语季咸。“嘻”,叹词,表达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子之先生死矣!”你的先生死定了。再叠加以“弗活矣”,以强调之。“不以旬数矣!”活的时间不能以一旬来计算了,即不会超过十天了。此句将季咸那种自得的神情勾画了出来。“吾见怪焉”,我见到怪异的情状了。“见湿灰焉”,潮湿的灰绝无复燃的可能,这是说,以我观察到的情况,你的老师没有好转的可能了。
“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襟”,衣的交领。古代衣襟左右相交,故谓交。“以告壶子”,“以”字后省略“之”,“之”代指季咸之言。
“鄉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德机也。”陆德明曰:“本作曏,亦作向,同。”[17]曏,读xiàng,不久以前,这里应作刚才讲。罗勉道说:“山川草木,地之文也。”[18]这一解释太实在。成疏:“文,象也。”[19]地文者,大地的形象。朱桂曜说:“‘萌’犹‘芒’也,《白虎通·五行》‘芒之为言萌也’,《礼记·月令》‘萌者尽达’注:‘芒而直曰萌’,是‘萌’‘芒’义通。古音‘明’与‘芒’同,故二字可互通。”[20]朱说是,但他未说明何谓“芒乎”,更未结合《庄》文加以诠释。
“芒乎”者,非如杨柳桥所注:“芒昧无知之谓也”,[21]而是形容广大辽远、看不清楚。芒即茫也。在《诗经·商颂》中,《玄鸟》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22]《长发》曰:“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23]是其证。成疏:“震,动也。”[24]“正”,崔本作“止”,[25]崔譔并释曰:“如动不动也。”[26]大地之象,安静之中有生长,亦即潜滋暗长也。惟其潜滋暗长,故如动不动,茫然不清也。此义古今《庄》学家皆未得之,生出了许多曲折的解说,固毋庸为之繁举也。
“是殆见吾杜德机也。”“是”,代指季咸。“殆”,读dài,大概。“杜”当释为封闭。此语中的“德”字,训“得”。《荀子·解蔽》云:“德道之人、乱国之君非之上,乱家之人非之下,岂不哀哉!”[27]王念孙释曰:“德道,即得道也。”[28]《庄子·天地》曰:“物得以生,谓之德。”[29]得到生命谓之德。故“德”,性也。性者,生也。因此,“德机”就是生机。生以气为本,生机即气机。成疏:“机,动也。”[30]气之动谓之德机。“杜德机”,气仍在动,却又闭之,此“如动不动也”,其实就是气动甚微也,是一种阴静的状态。地象者,即比喻这种状态。
“尝又与来。”此句与上文“尝试与来,以予示之”句相呼应。
以上是这一段的第二层,写壶子一示季咸。
三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杜权矣。”
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鄉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
“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幸亏啊,你的老师遇到我啊。“有瘳矣”,病要好了。“瘳”,读chōu,病愈。“全然有生矣”,完全有生意了。以上数语仍是在刻画列子自得的神情。
“吾见杜权矣。”郭象、成玄英均释“权”为“机”。[31]上文已引成疏:“机,动也。”吕惠卿说:“机者,动之微,彼犹得而见也。”[32]林希逸曰:“‘杜权’,不动之动也。‘权’与‘机’同,但机微而权则露矣,于杜闭之中而动机已露,故季咸以为全然有生意也。”[33]林云铭亦注云:“闭藏之中,稍露动变端倪,甚有生意。”[34]
“鄉吾示之以天壤。”成玄英释“天壤”为天地“两仪”,[35]王敔亦注曰:“天入于壤中”。[36]上文已经讲到“示之以地文”,这里就不会再把天地放在一起讲,王敔所注更不成语。释德清注曰:“天壤,谓高明昭旷之地。”[37]此注显然是望文生义,与上下文都不相干。王闿运注云:“天壤,天气通于地而将生物矣。”[38]天壤,竟然是天气通于地,这种怪异的训释是只有今文经学家才能想得出来的。高亨说:“天壤与上文‘地文’相对,则壤非谓土壤甚明。壤当读为相……相与象音义同,其相即其象也。天壤即天相,亦即天象也。”[39]杨柳桥也注曰:“天壤,与上文‘地文’对文。壤,当借为‘象’。叠韵通借字。或本作‘天襄’,浅人不解其义,因误加‘土’旁耳。天壤,犹天象也。”[40]然而罗勉道早已说过:“‘天壤’者,天之十二辰,犹言天之壤地也。‘天壤’字,又是与‘地文’相对,地主静,天主动,为之天,便有动意。”[41]罗说是。
“天壤”是一个比喻,天之壤地也,亦即天象。可以为罗勉道补充的理由是,“地文”亦未称“地象”,缘何“天壤”要改为“天相”或“天象”?曹础基不明白“天壤”即天象,注曰:“人体之内,神与气相结合才能有生气,故比作天壤。”[42]这显然是一种随意发挥。陈鼓应采李勉之说,译“天壤”为“天地间的生气”,[43]方勇据陈寿昌“天与壤合,生物之本,视地文之孤阴不生有间矣”[44]的注释而发挥之,注、译“天壤”为“天地间变化生长的气象”,[45]此两人与成玄英、王敔一样,都不明白这个词的比喻性,因而作出了错误的译、注。陆永品的注更不对:“天壤:谓游心于虚,毫无所有。”[46]此释全无根据,且与《庄》文矛盾:若“毫无所有”,列子何得以有“殆见”之谓?
“名实不入。”《庄子·人间世》曰:“是皆求名实者也”,“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47]《庄》文言圣人不堪名实,此乃由名而及于实也。灭国者,扬其威名,得其财货,此谓求实。本篇抽象一步,则“名实”者,外物是也。气发于内,微也。名实不能入于内,是为了不让外在的东西干扰其内在的气机。
“而机发于踵”。“踵”,读zhǒng,脚后跟,也泛指脚。成疏:“踵,本也”,这是引申义。其实不如用本义。《庄子·大宗师》曰:“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48]林希逸曰:“机发于踵,言其气自下而上,微而不可见。”[49]林说犹未达一间,既然“名实不入”,亦即没有“耆欲”,其“天机”自深,故“机发于踵”,是说气机发自脚跟,这是形容气机深沉。“而”,连词,顺接“名实不入”与“机发于踵”两语,表示“在事理上先后相因”。[50]
“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宣颖注曰:“善即生意也。”[51]“‘者’犹‘之’也。”[52]“善者机”即生意之机也。句意他大概看到了我的生意的发动了吧。“德机”与“善者机”如何区别?上节已经说明,“德”,性也。性者,生也。“德机”就是赖以成为一种生命的生机,而“善者机”则指生命力由微弱向旺盛发展的那种生机,这是两种不同状态的生机。
“尝又与来。”这是壶子第三次叫季咸来。
以上是这一段的第三层,写壶子二示季咸。
四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
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鄉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鲵桓之審为渊,止水之審为渊,流水之審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
“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不齐”,释德清注曰:“不齐,言精神恍惚,颜色不一。齐,一也。”[53]陈鼓应据以译“不齐”为“精神恍惚”,[54]方勇亦据以注“不齐”云:“精神、气色变化不定”。[55]释德清之注是将壶子视为病态了,明显错误。
陆德明曰:“本又作‘斋’。”[56]曹础基亦注曰:“齐,通斋,斋戒。”[57]杨柳桥也译之为“斋戒”。[58]
此字当作“齐”。季咸三次看相,所见都不同,所以他感到没法给他“期以岁月旬日”地算准,此谓不齐。“试齐”者,即要求壶子试着稳定其相,以便其占视也。“且,姑且也。”[59]
“吾鄉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成疏:“冲,虚也。莫,无也。”[60]“衡气机”的解释是《庄子》学史上尚未解决的一个难点。
“胜”有二解。俞樾说:“胜当读为朕,胜本从朕声,故得通用。‘莫朕’者,无朕也。言无朕兆也。郭注:‘居太冲之极,浩然泊心,而玄同万方,故胜负莫得厝其间也。’此泥本字为说,未达假借之旨。《列子·黄帝》正作‘鄉吾示之以太冲莫朕’,张湛引向秀注曰:‘居太冲之极,浩然泊心,玄周万方,莫见其迹。’郭注正窃用向说,但以不达假借之旨,改其末四字耳。”[61]王叔岷说:“‘吾鄉’乃‘鄉吾’之误倒,上下文可照。《列子》作‘鄉吾’,亦可证。俞氏谓‘胜当读为朕’,是也。”[62]误倒之说殊无谓。前面讲“鄉吾”,这里讲“吾鄉”,变化一下,不是不可以,且为文亦当有变化,无一成不变之理。然而,陈鼓应信之,且直接在正文上不加括号地将两字乙转了。陈鼓应并依王说,将“胜”释为“朕”,译“太冲莫胜”为“没有朕兆可见的太虚境界”。[63]
“胜”的另一解,便是俞氏所谓泥本字为说。吕惠卿说:“地文则阴胜阳,天壤则阳胜阴,至其太冲莫之胜而不一矣,是以疑其不齐也。中者,一阴一阳之谓也。太冲而莫胜则平矣,是以谓之衡气机也。”[64]吕惠卿这段话中的“太冲莫之胜而不一矣”一语,其“而不一矣”四字是硬凑的,因为它与“太冲莫之胜”没有关系,吕惠卿这是为了得出“是以疑其不齐也”的结语。由此可见,吕惠卿对上文“不齐”的理解是错误的。下文,吕惠卿又变了过来,所谓“中”者,是从“莫之胜”而来,并进而以阴阳平衡解释“衡气机”。林希逸对“不齐”的理解也是就“衡气机”而说的:“莫胜,不可捉摸也。衡者,平也,半也。气机之动至于衡平一半之地而止,则是半动半静也。神巫以为不齐,言其半动半静而不定也。”[65]将“衡气机”解释为“半动半静”显然生硬,复以此释“不齐”,这表明林希逸未能贯通地理解壶子之三示季咸也。然而,林希逸也是将“胜”以其本字来理解的。林云铭、刘凤苞等人均以其本字解“胜”。
其实,两种解释可以统一,无偏胜则无朕兆也。联系上文之“杜德机”、“善者机”,则“衡气机”当为死兆与生机的平衡。
古代《庄》学家对“衡气机”的解释,大约可分为三类:
第一类,以阴阳二气之平衡和合释之。此论由吕惠卿发其端,其论述在上文已引。程以宁注“衡气机”,即引吕惠卿之论。[66]此释,清代《庄》学家从之者多。林云铭注曰:“阴阳二气既平,屈伸往来,有不可执,非生非死之道,此不与世亢之又一机也。”[67]吴世尚注云:“衡气机,阴阳各半,如正月之泰卦,天地和同,品物流形,生气畅遂也。”[68]胡方注曰:“二气方聚而未发,未发则均平。”[69]胡文英注云:“阴阳二气迭相消长之机也。”[70]陆树芝注为:“《老子》曰:‘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合二气为一气不相胜也。二气冲和不相胜,则其机之见于外者均平如衡。”[71]陈寿昌的注是:“衡,平也。动静互根,混一而平,平则二气不分,是坦然浑化之一机也。”[72]
第二类,半动半静之说,此说林希逸发之。其云:“衡者平也,半也,气机之动至于衡平一半之地而止,则是半动半静也。”[73]罗勉道抓住“流水之渊”发挥说:“水上面一半流,底下一半止,流止各半,正得其平,故以为太冲衡气之喻。”[74]陆西星说,林希逸“直以衡为平义,以为半动半静,不若以动静互融为平,方得太冲莫胜之旨”。[75]这是试图对林希逸的解释作出改进。陈治安注云:“流水于水面为流、为动,而其下深处为止、为静,动静各半,是衡气机也。”[76]可以明显地看出,这是沿承了罗勉道的解释。
第三类,仅以“平”释“衡气机”。此论由郭象开其端:“无往不平,混然一之。”[77]成玄英亦曰:“衡,平也。”[78]沈一贯沿承说:“如衡之平,不可谓之昂,不可谓之低也。”[79]释德清注“衡”曰“平”,注“衡气机”为:“平等持心,动静不二,故气机亦和融不测也”。[80]宣颖亦注“衡”曰“平”,注“衡气机”为:“持平不可拟以一端”。[81]藏云山房主人注云:“平衡也,气机运于至平也。”[82]王先谦注则曰:“宣云:‘衡,平也。’《列子》注引向云:‘无往不平,混然一之。’”[83]
刘凤苞注“衡气机”说:“二气皆得其平,浑然不可拟以一端,此不与世亢之又一机也。”显然,他的注是合林云铭、宣颖二人之注为己注也。
三类解释,虽彼此渗透,但大体上的区别还是存在的。这三类解释都与上文不相联系。古代《庄子》学家皆未能贯通上文,抓住神巫“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一句来注释“衡气机”。这类不能贯通上下文的情况,在《庄》学史上真是太多太多了。
今之注释家对“衡气机”的注、译,都是因袭上述第一、三两类。
钟泰说:“阴阳以交融而莫相胜,故曰衡也。”[84]黄锦鋐译曰:“阴阳二气的绝对平衡”,[85]陆钦译云:“均衡的阴阳二气的机兆”,[86]刘建国与顾宝田译为:“阴阳二气的虚静状态没有偏胜”。[87]以上释、译显然因袭了上述第一类解释。
叶玉辚译“衡气机”曰:“气机平衡”,[88]钱穆则全抄王先谦注。[89]张默生译云:“既是无象之象,便无往不平,无象可指。这就叫做‘衡气机’。”[90]王世舜译之为:“神气均衡的状态”,[91]欧阳超译曰:“平衡和谐的气机”,[92]张耿光译为:“内气持平、相应相称的生机”,[93]张采民与张石川译云:“心迹平衡的机兆”,[94]方勇的注与译皆为:“心气平稳的机兆”,[95]孙通海注曰:“生机平和,不可见其端倪”。[96]陈鼓应的注与译均为:“气度持平的机兆”,[97]陆永品注“衡”为“平”。[98]以上译、注显然因袭了上述第三类解释。陈鼓应所说的“气度”二字殊为荒唐。
通过以上梳理可以看出,古今《庄》学家均不解“衡气机”当为死兆与生机的平衡。
五
“鲵桓之審为渊,止水之審为渊,流水之審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列子·黄帝》所载“壶子四示季咸”的寓言中,列有九渊之名:鲵旋、止水、流水、滥水(《尔雅》:“水涌出也。”)、沃水(水泉从上溜下)、氿水(水泉从旁出)、雍水(河水决出,还复入也)、汧水(水流行也)、肥水(水所出异为肥)。[99]“鲵旋”又作“鲵桓”。成疏:“鲵,大鱼也。桓,盘也。審,聚也。”[100]
“審”字,《列子》作“潘”。[101]陆德明曰:“司马云:審当为蟠。蟠,聚也。崔本作潘,云:回流所钟之域也。”[102]
奚侗则以为:“‘審’当为‘瀋’,‘沈’之叚字。‘沈’正作‘湛’。《说文》:‘湛,没也。’引伸之则有深意。沈、湛古今字,今多用沈为湛。‘渊’,《说文》:‘回水也,从水,象形,左右岸也,中象水貌。’《管子·度地篇》:‘水出地而不流者命曰渊’,是渊为水所渟滀之处。渟滀则深,故渊亦训深(见《诗·卫风》注)。沈为渊者,犹言深为渊耳。《礼·檀弓》:‘为榆沈故设拨’,是假沈为瀋也。而此则假瀋为沈……盖‘瀋’缺宀则为‘潘’,缺水则为‘審’,易滋讹误。”[103]奚侗认为,司马彪、崔譔所释皆不确。[104]简言之,奚侗的观点是,“審”当为“瀋”,“瀋”为“沈”之假借字,而“沈”又是“湛”的今字。
刘武则坚持用本字讲解。他说:“此处自当作‘審’,方与上下文相应。《徐无鬼》篇‘水之守土也審’,罗勉道云:‘言水之守土,審定不移也。’《管子·度地篇》:‘水出地而不流者命曰渊。’盖水性就下,不赴海则趋渊,所向審谛,决不误趋高地;至渊则停而不流,故曰‘守土也審’,審知乎土之下处也。此处鲵桓之水,其審谛而守者,亦惟渊之趋。”[105]刘武所谓“所向審谛,决不误趋高地”,将“水之就下”这种特性拟人化了,由此一端便可见此说不当。
王叔岷根据朱骏声所说的“審假借为瀋”,对奚侗之见作了如下评论:“奚氏谓潘、審皆为瀋之误,固昧于通假,而谓瀋为‘沈之叚字’,‘有深意’,说则可取。”[106]“昧于通假”,这是指责奚侗所说的“易滋讹误”那段话。王叔岷既承认奚侗说的“谓瀋为‘沈之叚字’”,又说他“昧于通假”,似有矛盾。且王叔岷又说:“古人言当为或当作,大都假借之意。”[107]奚侗所说正是“‘審’当为‘瀋’”也。古今一例,视之可也。可见,王叔岷的表达欠清顺。
至于本篇原文应是“瀋”字,还是王叔岷借朱骏声语所认为的“審借为瀋”,[108]这是要靠版本来说话的,不是仅从文字上就可以推求出来的。并且王叔岷对奚侗的真正的错误之处也还没有看出来。
查金世宗完颜雍大定十二年壬辰重翻北宋刻本《壬辰重改证吕太尉经进庄子全解》、北宋南宋合璧本郭象《南华真经注》、明正统道藏本《南华真经》、明如禅室刊本《庄子南华真经》,以及世德堂本,均作“審”字。[109]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奚侗所引《礼记·檀弓》“为榆沈故设拨”的郑玄注曰:“‘沈’本又作‘審’”,[110]此“沈”字并非如奚侗所说“是叚沈为瀋也”,以此奚侗所谓“当为‘瀋’”的意见就站不住了。专在文献上下功夫的王叔岷怎么就忽视了郑注呢?
“瀋”,读shěn,汁也。罗勉道便是取“瀋”义以释“潘”字的:“潘,米汁也。水成渊处,必有泡沫,浮在水面,如米汁也。”[111]“湛”,为“沈”的古字,读chén,沉没也,《说文》段注:“古书‘浮沉’字多作‘湛’”。[112]“湛”,又读zhàn,水深貌。“沈”,读chén,深也,《说文》段注:“‘沉’又‘沈’之俗也”;[113]读shěn,通“瀋”。“湛”义水深也,故为渊。罗勉道以“汁”解说之,尚为浮表。
我以为,《庄》文不误,原为“審”字,依郑注,可作“沈”,其义为今常用之“沉”也。沉者,深也,水深则为渊。“沈”通“瀋”,而“潘、瀋古同音,亦可通用”。[114]这样,《列子》作“潘”也就可以说明了,并非如奚侗所说是因为“瀋”字缺失某一部分而成为其他字的。显然,奚侗在字词通假的研究上确有不足,在重要材料的解释上又有错误。
由上所述可知,王叔岷对奚侗的指责有其正确的地方,但对其致误之因也还有认识不足之处。刘武坚持以本字的“審知”义作解释是错误的。此外,无论是奚侗所主张的“‘審’当为‘瀋’”,还是王叔岷所主张的“審借为瀋”,也都不对。
古今《庄》学家都曾猜测“此处三焉”之所指,罗勉道说:“止水之渊以况地文杜德机”,“鲵桓之渊以况天壤善者机”,“流水之渊以况太冲莫胜衡气机”。[115]自罗勉道以后,此说弥满于《庄》学史:释性通、陆西星、陈治安、程以宁、宣颖、吴世尚、胡方、胡文英、陆树芝、方潜、陈寿昌、刘凤苞、刘武都这样说。虽然具体说法或有不同,字数也有丰寡,但所比况者是一样的。[116]张默生、陈鼓应引陈寿昌语,方勇引陈荣选语,以注“三渊”,[117]也都属于此类。
自然,也有比况略有不同者。成疏:“鲵桓以方衡气,止水以譬地文,流水以喻天壤。”[118]沈一贯也说:“杜德机则止水之渊也,善者机则流水之渊也,衡气机则鲵蟠之渊也。”[119]藏云山房主人和钟泰所作的比况也属此类。[120]欧阳超则引成疏为注。[121]
释德清的比况又有所不同:以鲵蟠之審为“初之止”,以止水之審为“天壤之观”,以流水之審为“太冲莫胜”。[122]马其昶的比况同于释德清,其曰:“阴静阳动,鲵桓之潘,静而浊者象杜德机;止水静而清者象善机;流水动象衡气机。”[123]
陆钦的比况别出心裁,其注曰:“鲵桓之审,比喻静中有动(地文);止水之审,比喻静而又静(太冲);流水之审,比喻动中有静(天壤)。”[124]这与以上三种都不同。
钱穆在注中并列了释德清与陈寿昌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注,[125]竟然不加按语,其不辨如此。黄锦鋐在注中只说“钱宾四氏引陈寿昌的意见”,而忽略了他也引了释德清的意见。[126]
然而无论如何比况,都是以《庄》文中所举的“三渊”来比况壶子的三次示相的。
我以为:九者,数多之谓也。《庄》文之意不过是说变化很多,现在才显示了三种耳。如果一定要以“九渊”套壶子之相,那么壶子第四次示相季咸,又相当于“九渊”中的哪一个呢?为什么《庄》学家们都不再比况了呢?仅此一点,便可以看出此种比况之不必要也。而古今《庄》学家陷入此中,竟都不自知,缘于他们均不明白这是一种诗性的虚的表达,而非实指。
“尝又与来。”壶子要第四次示相给季咸看了。
以上是这一段的第四层,壶子三示季咸。
六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
壶子曰:“鄉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季咸跟从列子去见壶子,还没有站定,就逃走了。“失”,陆德明曰:“徐音逸”,[127]《说文》段注:“在手而逸去为失,‘兔部’曰:‘逸,失也。’古多叚为逸去之逸,亦叚为淫泆之泆”。[128]
“追之”,追上他。“反”,返也。“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崔譔曰:“灭,不见也。”[129]此句意谓:已经不见了,已经消失了,我追不上了。“‘已’为语终之词,则与‘矣’同义;连言之则曰‘已矣’。”[130]连用三个语气词以强调追之不及,这就从侧面表现了季咸逃跑之速。
“鄉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鄉吾示之”,刚才我所示相。“以未始出吾宗”是一个介词结构,乃“示”的状语,后置。句谓所示相没有离开自己的本宗。罗勉道释曰:“吾宗,即所谓大宗师。”[131]“大宗师”乃大化也,这在上一篇的讲解中已详加说明。即以“内篇”文本而言,在《庄子·大宗师》中,许由说“吾师乎!吾师乎”,[132]这是许由说自己所师法者,而非自己的本宗。
释德清释曰:“宗者,谓虚无大道之根宗。”[133]大道还有根宗?这真是释德清的发明了。而陈鼓应不辨,竟引而注、译“吾宗”为“我的根本大道”。[134]“道”前加上了“大”,还要再加上“根本”?那么,大道是否不具根本性?还有,能否将“根本大道”隶属于“我”呢?
陆树芝注曰:“宗,即道之大宗也。不出吾宗,所谓游于天地之一气也。”[135]“游乎天地之一气”,[136]乃《大宗师》语,此语是说万化之通同为一。这怎么是“吾之所宗”呢?方潜注曰:“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所谓思虑未起,鬼神莫知,不由乎我,更由乎谁是也。”[137]方潜完全不懂“吾宗”两字,却又装懂,故作高深地瞎注。方潜注的首句出自《庄子·齐物论》。《齐物论》的原文是:“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138]这几句旨在说明一种不确定性:有开始,还有开始之前,又还有开始之前的之前。这同“思虑未起”和“鬼神莫知”有何关系?既然一切还没有开始,又哪来“我”?既然“思虑未起”,又怎么“由乎我”?完全是混乱至极的一派胡言。仅以上数例,即可见古今《庄》学家注释之荒唐也。
关于“吾宗”,我们在《庄子·德充符》曾见到“命物之化而守其宗”[139]一语,本篇中所说的“吾宗”是什么含义,需要联系下面几句来理解。
“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委蛇”,陆德明曰:“至顺之貌”,[140]成疏:“随顺之貌”。[141]“弟”,陆德明曰:“徐音颓”,[142]郭注正作“颓靡”。[143]“弟靡”,崔譔云:“犹逊伏也”。罗勉道曰:“弟靡,如人之弟,靡然从兄也。波流,如波之顺流也。”[144]罗释不正确。“颓靡”应依崔譔解为“逊伏”。
王念孙说:“郭象曰:‘变化颓靡,世事波流,无往而不因也。’《释文》曰:‘波流,崔本作波随,云常随从之。’”“案:作波随者是也。蛇、何、靡、随为韵。蛇,古音徒禾反。靡,古音摩。随,古亦音徒禾反。”“委蛇之委,古音於禾反。委蛇,叠韵字也。”“波随,叠韵字。”[145]
“虚而委蛇”,“‘而’犹‘然’也”,“状事之词”,[146]语谓于世应之也。“不知其谁何”,此即混沌也,面目不清是也。借用《庄子·天道》的话说,便是“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147]“因”,顺应,即《庄子·养生主》中“因其固然”[148]之“因”也。“弟靡”和“波流”都是形容顺应之状的。句谓我没有一个固定不变的、执着的状态。由此我们可以明白上文所谓的“吾宗”,用下文的话说,即是“亦虚而已”。虚为宗,故能“与物为春”,“接而生时于心者也”。[149]占相者必须要先有一个稳定的相,才能占视。季咸本要求“试齐”,壶子却进而“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以致使季咸“不知其谁何”,“故逃也”。
以上是这一段的第五层,壶子四示季咸。
七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彫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此句让我们想起《大宗师》中女偊所说:“参日而后能外天下”,“七日而后能外物”,“九日而后能外生”,“而后能朝彻”[150]那样一个教人学道的过程,以及颜回所说“回忘仁义矣”,“回忘礼乐矣”,“回坐忘矣”[151]那样一个自己悟道的过程。“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一语,是说列子将自己过去那套“与世亢”的东西给忘了。我们记得颜回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152]“以为未始有学”,就是“黜聪明”、“去知”,亦即把一切不属于本性的东西遗忘掉,也就是女偊所说的“外”。“三年不出”,“三年”是个虚数,非实指,亦即多年。“不出”者,不再对诸如季咸之类的外在事物感兴趣,也就是回归其本性了。
对“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一句,古今《庄》学家竟未有能真正懂得者。有的敷衍作解,有的干脆就不加任何注释或说明,也多有错解者。
兹就错解者举例说明。错解者分两类,一类是完全错的,此类占错解者中的大多数。吕惠卿说,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以学之”。[153]沈一贯也说:“列子自悟其学之未至而默修”。[154]释德清注“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曰:“始知自己从来未有学也”,“辞壶子而归,立志造修也”;注“三年不出”曰:“专一做工夫”。[155]林云铭注“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云:“谬谓季咸得道而壶子本领毫未有闻,无学可知,安得不归而自勉”;注“三年不出”云:“下死工夫”。[156]宣颖注“自以为未始学而归”曰:“自悔所学肤浅”。[157]吴世尚注“三年不出”云:“实下苦功,不知岁月之久。”[158]胡方注“自以为未始学而归”曰:“方悟未得所以然”;注“三年不出”曰:“极力学所以然”。[159]陆树芝注“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为:“自悔所学肤浅。”[160]陈寿昌亦注之为:“自愧未尝学问。”[161]以上诸家都将此句解释为列子要求深知而苦学,根本不知其去知返性之意,完全将《庄》文之意注反了。
今之注释家中的错译者也很多,皆属于这一类。叶玉辚译曰:“列子这才感觉到自己所学的极浅”。[162]陆钦译云:“列子才觉得没有学到什么”。[163]陈鼓应译曰:“列子这才知道自己没有学到什么”。[164]王世舜译为:“列子自己认为自己什么也没有学到”。[165]刘建国与顾宝田的译文与王译同,仅省去“认为”前的“自己”二字。[166]傅佩荣的译文是:“列子才明白自己什么也没有学会”。[167]孙通海的译文亦为:“列子才认识到自己并没有学到什么”。[168]陆永品注云:“列子自认为未尝学到大道而便归故里自修”。[169]方勇译文同于陆注,仅省去一“而”字,并将“修”改为“学”。[170]
另一类错解者,在其解释中多少有些对的内容。陆西星说:“列子自悔所学之肤浅,归而三年不出。然要当知学个什么?学个自然也者,学个忘己、忘物而忘忘也者。”[171]陆氏所说“忘己、忘物”,触及了“坐忘”的一些内容,但他不仅没有说到“去知”,相反他所强调的还是“学”。这表明他不明白“去知”是“坐忘”的重要内容。阮毓崧的注比陆西星的解释好一些:“列子于季咸逃后始觉壶子道深,自己如未曾学,由是绝学弃智,归隐无为。”[172]阮氏明白《庄》文中有“绝学弃智”的内容,这是其高于陆氏之处,但前曰始觉自己“如未曾学”,下面怎么就接上“绝学弃智”了呢?其中明显有断裂与矛盾。此外,他也没有明白,《庄》文中有“返性”的内容,阮氏却将之肤浅地说成是“归隐”。
此句中一个难字、难词都没有,但要理解它,也必须深入文章的意脉中,才能对其含义有正确的理解。许多古今《庄》学家仅就字面意思复述一遍,这就跌入了文字的陷阱之中,因为对“未始学”三字的理解必须要转个弯,转到“忘其所学”或“去知”的角度去理解。归根到底,古今《庄》学家们对此句的注译错误,缘于其对“壶子四示季咸”寓言内涵的不理解。
“为其妻爨”。“爨”,读cuàn,烧火煮饭。本该是妻子为丈夫做饭,现在没有这个区分了,故丈夫亦为妻爨了。“食豕如食人”。“食”,读sì,供养、喂养。本来人与猪是不同的,人高于猪,所食自有粗精之别;现在猪和人也不加区分了,所以一样的养。前者抹平了人与人之间的区分,后者填平了人与动物之间的鸿沟。这让我们想起《齐物论》中“君乎,牧乎,固哉”[173]之语。“于事无与亲”。对待事情,没有亲疏之别。以上三点,即“坐忘”之“同于大通也”。
陆永品注“食豕如食人”曰:“把喂猪当作请人吃饭”,此注不仅对《庄》文的真意全无所知,即字句解释也错误过甚。然张采民、张石川和方勇不辨其谬,其译文抄袭陆注,且与之一字不差。[174]
“彫琢复朴”。“彫”,雕刻、雕镂。成疏:“雕琢华饰之务,悉皆弃除,直置任真,复于朴素之道者也。”[175]成玄英对这句有深刻内涵的话,作了太表面的、错误的注释。王先谦不察,引而为注;[176]陈鼓应亦不辨,据以译曰:“弃浮华而复归真朴”;[177]方勇也引用成疏并注曰:“谓去饰归真。”[178]
“彫琢”本为一个词,但这里要分开讲,宣颖所注“雕去巧琢”[179]是也。但他注“复朴”为“归于真也”[180]就不对了,“朴”不能解释为“真”,“复朴”者,恢复到大朴的状态。这表明,宣颖其实并不懂得“雕去巧琢”的含义。“巧琢”是和分工的时代相联系的,分工愈细,器物就做得愈巧,相应的这个世界也就愈加细碎化。在某一种分工中做得愈好,钻研得愈深,别人对这项分工就愈不能理解,而局限于此项分工中的人对其他工作也同样会愈益疏离。
我在《中国前期文化—心理研究》中说过:“自从以夫权为标志的个体婚制确立以后,人类之间的等差便是以社会经济关系、政治结构和分工的变动而作出区划了。”“于是,人类一方面有着因血缘和姻缘关系而来的一系列分界,又有着在经济和政治结构上不同的等级,还有着职业上的种种区划,从而一个愈益复杂多样的人类社会便发展了起来。”“人类一定要摆脱贫乏的原始平等,然而丰富化的代价却是等差的森严罗列;人类社会的五光十色,却是由每个成员可怜的单色调汇集而成的。社会生活的发达,虽然促进了人类需要的发展,并造成了对这种发展了的需要予以多方面满足的可能性,但这是通过对其成员愈益琐碎地分割而形成的。每个成员愈益具体地获得某种规定性,便相对丧失了成为其它规定性的可能。人们在各自具体的规定性中凝固起来,因而便有隔膜和矛盾的加深。隔膜之河和矛盾之火永恒地存在着,人类社会于是不可能在平静中前行了”。[181]朴散而为器,“器”所标志的就是劳动分工、人类分化的时代。人于是成了分工的牺牲品,人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是一种角色,一个专业工作者。“雕琢复朴”,就是要恢复到大道破裂之前的那种状态。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取的,人的全面发展必然要经过人的细碎化的“异化”过程,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才能得以实现。但在“雕琢复朴”一语中,在保守的色彩及消极的意向中,显然蕴含着积极的、向前的意向,这和“大同理想”一样,虽是一个从未实现过的乌托邦,但作为一种理想却仍然值得尊敬。
上文既然要打破人类社会中的贵贱之分,打破人类社会与自然的对立,那么接下来,自然是要复归于大道没有破裂的状态。
“块然独以其形立”。成疏:“块然,无情之貌也”,“槁木之形,块然无偶也”。[182]此句使我们想起《齐物论》开头所说“荅焉似丧其耦”,“形固可使如槁木”,“吾丧我”数语,[183]以及《德充符》所说“有人之形,无人之情”的话。[184]“似丧其耦”,丧失了一般的人体功能即为“丧我”,“丧我”则无所对待也。“荅焉似丧其耦”的“耦”,指对待关系。“独以其形立”,即是没有任何对待关系了,这回应了上文“三年不出”一语。因为没有任何对待关系了,所以才能“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此“块然”之意也。这句话实际上讲的是“坐忘”中的“离形”也。
“纷而封哉”。“纷而”,崔譔云:“乱貌。”[185]“封哉”,陆德明曰:“崔本作戎,云:封戎,散乱也。”[186]李桢说:“纷而封哉,《列子·黄帝》作然而封戎,按封戎是也,六句并韵语。食豕二句,人亲为韵。彫琢二句,朴立为韵。纷而二句,戎终为韵。哉字,传写之讹。下四亦韵语。惟崔本不误,与《列子》同。”[187]李桢所说“下四亦韵语”,指下文“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四句以“府”“主”为韵。李说是。
“一以是终。”林希逸曰:“‘一以是终’者,言其终身常如此也。‘一’,常如此之意。”[188]句谓:虽然外界事物非常纷乱,但列子不受影响,以“坐忘”的人生态度终其一生。
以上是这一段的第六层,写列子人生态度的变化。
至此,《庄子·应帝王》第二段结束。这一段的主体部分,是壶子四示神巫季咸,是第一段末“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的具体展开。壶子寓言的内涵是:即使是神巫也难以认识事物的多种变化。我们可以这样说,壶子寓言是上引《德充符》“与物为春”,“接而生时于心者也”[189]的人格化体现,而列子归家后的人生态度则是“坐忘”概念的人格化表现。
在这一段中,“象”思维特别突出。“象”思维自然是属于形象思维的,在逻辑—理性思维愈益成长起来以后,它产生了两脉走向:《周易》是“象”思维的符号化、哲学化;而相面则是“象”思维的民俗性遗留。壶子寓言就其思维实质而言,是由逻辑—理性思维所导致的哲学精神的弥漫,对“象”思维的民俗性遗留的清理。
[1]作者简介:王锺陵,男,1943年生,江苏南京人。现为苏州大学东吴国学研究院院长、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西方文学与文化。
[2]陆德明:《经典释文》,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372页。
[3]吕叔湘:《文言虚字》,《吕叔湘全集》第9卷,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35页。
[4]陆德明:《经典释文》,第372页。
[5]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298页。
[6]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298页。
[7]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上册,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327-328页。
[8]杨树达:《词诠》,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441页。
[9]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298页。
[10]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298页。
[11]林云铭:《庄子因》,第170页,《庄子集成初编》第18册,台北:艺文印书馆,1971年。
[12]王先谦:《庄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72页。
[13]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下册,第887页。
[14]宣颖:《南华经解》,第179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2册,台北:艺文印书馆,1974年。
[15]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147页。
[16]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214-215页。
[17]陆德明:《经典释文》,第372页。
[18]罗勉道:《南华真经循本》,第253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册。
[19]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0页。
[20]朱桂曜:《庄子内篇证补》,第206页,《庄子集成初编》第26册。
[21]杨柳桥:《庄子译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51页。
[22]阮元:《十三经注疏》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622页。
[23]阮元:《十三经注疏》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626页。
[24]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0页。
[25]陆德明:《经典释文》,第372页。
[26]陆德明:《经典释文》,第372页。
[27]王先谦:《荀子集解》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387页。
[28]王念孙:《读书杂志》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第719页。
[29]郭庆藩:《庄子集释》,第424页。
[30]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0页。
[31]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1页。
[32]吕惠卿:《庄子全解》,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第119页。此书全称为《壬辰重改证吕太尉经进庄子全解》。
[33]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第322页,《庄子集成初编》第7册。
[34]林云铭:《庄子因》,第171页,《庄子集成初编》第18册。
[35]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1页。
[36]王夫之:《庄子解》,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73页。
[37]释德清:《庄子内篇注》,第292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5册。
[38]王闿运:《庄子内篇注》,第189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6册。
[39]高亨:《诸子新笺》,济南:齐鲁书社,1980年,第74页。
[40]杨柳桥:《庄子译诂》,第152页。
[41]罗勉道:《南华真经循本》,第255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册。
[42]曹础基:《庄子浅注》,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18页。
[43]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247页。
[44]陈寿昌:《南华真经正义》,第130-131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7册。
[45]方勇:《庄子纂要》第2册,北京:学苑出版社,2012年,第1009页;方勇译注:《庄子》,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130页。
[46]陆永品:《庄子通释》,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109页。
[47]郭庆藩:《庄子集释》,第139页。
[48]郭庆藩:《庄子集释》,第228页。
[49]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第322-323页,《庄子集成初编》第7册。
[50]吕叔湘:《文言虚字》,《吕叔湘全集》第9卷,第198页。
[51]宣颖:《南华经解》,第181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2册。
[52]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下册,第758页。
[53]释德清:《庄子内篇注》,第292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5册。
[54]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第247页。
[55]方勇:《庄子纂要》第2册,第1009页。
[56]陆德明:《经典释文》,第372页。
[57]曹础基:《庄子浅注》,第118页。
[58]杨柳桥:《庄子译诂》,第154页。
[59]王引之:《经传释词》,长沙:岳麓书社,1985年,第175页。
[60]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2页。
[61]俞樾:《庄子平议》,第42-43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6册。引文中“玄”字原作“元”,依《庄子集释》第302页郭注改,揆以俞樾所说“改其末四字”语,“玄周”之“周”当为“同”字之误。引者按。
[62]王叔岷:《庄子校诠》上册,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94年,第295页。
[63]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第247页。
[64]吕惠卿:《庄子全解》,第118页。
[65]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第323页,《庄子集成初编》第7册。
[66]程以宁:《南华真经注疏》,第158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8册。
[67]林云铭:《庄子因》,第172页,《庄子集成初编》第18册。
[68]吴世尚:《庄子解》,第145页,《庄子集成初编》第22册。
[69]胡方:《庄子辩正》,第151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3册。
[70]胡文英:《庄子独见》,第118页,《庄子集成初编》第21册。
[71]陆树芝:《庄子雪》,第165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4册。
[72]陈寿昌:《南华真经正义》,第131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7册。
[73]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第323页,《庄子集成初编》第7册。
[74]罗勉道:《南华真经循本》,第258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册。
[75]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第300页,《庄子集成续编》第7册。
[76]陈治安:《南华真经本义》,第239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6册。
[77]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2页。
[78]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2页。
[79]沈一贯:《庄子通》,第261页,《庄子集成续编》第9册。
[80]释德清:《庄子内篇注》,第293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5册。
[81]宣颖:《南华经解》,第181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2册。
[82]藏云山房主人:《南华大义解悬参注》,第321页,《庄子集成初编》第15册。
[83]王先谦:《庄子集解》,第73页。
[84]钟泰:《庄子发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76页。
[85]黄锦鋐:《新译庄子读本》,台北:三民书店,1974年,第104页。
[86]陆钦:《庄子通义》,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92页。
[87]刘建国、顾宝田:《庄子译注》,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年,第155页。
[88]叶玉辚:《白话译解庄子》,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98页。
[89]钱穆:《庄子纂笺》,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3年,第65页。
[90]张默生、张翰勋:《庄子新释》,济南:齐鲁书社,1993年,第239页。
[91]王世舜:《庄子译注》,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年,第146页。
[92]欧阳景贤、欧阳超:《庄子释译》上册,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83页。
[93]张耿光:《庄子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35页。
[94]张采民、张石川:《〈庄子〉注评》,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第92页。
[95]方勇:《庄子纂要》第2册,第1009页;方勇:《庄子》,第130页。
[96]孙通海:《庄子》,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54页。
[97]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第244、247页。
[98]陆永品:《庄子通释》,第109页。
[99]杨伯峻:《列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73-75页。
[100]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3页。
[101]杨伯峻:《列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73-75页。
[102]陆德明:《经典释文》,第372页。
[103]奚侗:《庄子补注》,第58页,《庄子集成续编》第40册。
[104]奚侗:《庄子补注》,第59页,《庄子集成续编》第40册。
[105]刘武:《庄子集解内篇补正》,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192-193页。中华书局将王先谦《庄子集解》与刘武《庄子集解内篇补正》合编为一书,而页码各自编排。
[106]王叔岷:《庄子校诠》上册,第297页。引文中引奚侗说,标点有误,且不全,已据奚侗原文增改。引者按。
[107]王叔岷:《庄子校诠》上册,第297页。引文中引奚侗说,标点有误,且不全,已据奚侗原文增改。引者按。
[108]王叔岷:《庄子校诠》上册,第297页。引文中引奚侗说,标点有误,且不全,已据奚侗原文增改。引者按。
[109]吕惠卿:《庄子全解》,第118页;郭象:《南华真经注》,第172页,《庄子集成续编》第1册;方勇、吴平:《子藏·庄子卷》第1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第83、487页。
[110]阮元:《十三经注疏》上册,第1312页。
[111]罗勉道:《南华真经循本》,第256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册。
[112]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556页。
[113]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556页。
[114]王叔岷:《庄子校诠》上册,第297页。
[115]罗勉道:《南华真经循本》,第258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册。
[116]释性通:《南华发覆》,第175页,《庄子集成续编》第5册;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第300-301页,《庄子集成续编》第7册;陈治安:《南华真经本义》,第239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6册;程以宁:《南华真经注疏》,第158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8册;宣颖:《南华经解》,第182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2册;吴世尚:《庄子解》,第145页,《庄子集成初编》第22册;胡方:《庄子辩正》,第152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3册;胡文英:《庄子独见》,第118页,《庄子集成初编》第21册;陆树芝:《庄子雪》,第166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4册;方潜:《南华经解》,第87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6册;陈寿昌:《南华真经正义》,第131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7册;刘凤苞:《南华雪心编》,第313-314页,《庄子集成初编》第24册;刘武:《庄子集解内篇补正》,第193页。
[117]张默生、张翰勋:《庄子新释》,第236页;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第244页;方勇:《庄子纂要》第2册,第1010页。
[118]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3页。
[119]沈一贯:《庄子通》,第262页,《庄子集成续编》第9册。
[120]藏云山房主人:《南华大义解悬参注》,第321-322页,《庄子集成初编》第15册;钟泰:《庄子发微》,第177页。
[121]欧阳景贤、欧阳超:《庄子释译》上册,第181页。
[122]释德清:《庄子内篇注》,第293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5册。
[123]马其昶:《庄子故》,第149-150页,《子藏·庄子卷》第133册。
[124]陆钦:《庄子通义》,第194页。
[125]钱穆:《庄子纂笺》,第65页。
[126]黄锦鋐:《新译庄子读本》,第101页。
[127]陆德明:《经典释文》,第372页。
[128]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第604页。
[129]陆德明:《经典释文》,第372页。
[130]王引之:《经传释词》,第9-10页。
[131]罗勉道:《南华真经循本》,第259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册。
[132]郭庆藩:《庄子集释》,第281页。
[133]释德清:《庄子内篇注》,第294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5册。
[134]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第245、247页。
[135]陆树芝:《庄子雪》,第167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4册。
[136]郭庆藩:《庄子集释》,第268页。
[137]方潜:《南华经解》,第87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6册。
[138]郭庆藩:《庄子集释》,第79页。
[139]郭庆藩:《庄子集释》,第189页。
[140]陆德明:《经典释文》,第372页。
[141]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5页。
[142]陆德明:《经典释文》,第372页。
[143]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5页。
[144]罗勉道:《南华真经循本》,第259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册。
[145]王念孙:《读书杂志》下册,第1015-1016页。
[146]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下册,第524-525页。
[147]郭庆藩:《庄子集释》,第482-483页。
[148]郭庆藩:《庄子集释》,第119页。
[149]郭庆藩:《庄子集释》,第212页。
[150]郭庆藩:《庄子集释》,第252页。
[151]郭庆藩:《庄子集释》,第283-284页。
[152]郭庆藩:《庄子集释》,第284页。
[153]吕惠卿:《庄子全解》,第119页。
[154]沈一贯:《庄子通》,第264页,《庄子集成续编》第9册。
[155]释德清:《庄子内篇注》,第294页,《庄子集成续编》第25册。
[156]林云铭:《庄子因》,第173页,《庄子集成初编》第18册。
[157]宣颖:《南华经解》,第183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2册。
[158]吴世尚:《庄子解》,第146页,《庄子集成初编》第22册。
[159]胡方:《庄子辩正》,第152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3册。
[160]陆树芝:《庄子雪》,第167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4册。
[161]陈寿昌:《南华真经正义》,第132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7册。
[162]叶玉辚:《白话译解庄子》,第98页。
[163]陆钦:《庄子通义》,第193页。
[164]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第247页。
[165]王世舜:《庄子译注》,第146页。
[166]刘建国、顾宝田:《庄子译注》,第156页。
[167]傅佩荣:《傅佩荣解读庄子》,台北:立绪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02年,第135页。
[168]孙通海译注:《庄子》,第157页。
[169]陆永品:《庄子通释》,第110页。
[170]方勇译注:《庄子》,第131页。
[171]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第301页,《庄子集成续编》第7册。
[172]阮毓崧:《重订庄子集注》,第148页,《庄子集成续编》第41册。
[173]郭庆藩:《庄子集释》,第104页。
[174]张采民、张石川:《〈庄子〉注评》,第92页;方勇译注:《庄子》,第130页。
[175]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6页。
[176]王先谦:《庄子集解》,第74-75页。
[177]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第247页。
[178]方勇:《庄子纂要》第2册,第1011页。
[179]宣颖:《南华经解》,第183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2册。
[180]宣颖:《南华经解》,第183页,《庄子集成续编》第32册。
[181]王锺陵:《中国前期文化—心理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84页。
[182]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6页。
[183]郭庆藩:《庄子集释》,第43-45页。
[184]郭庆藩:《庄子集释》,第217页。
[185]陆德明:《经典释文》,第372页。
[186]陆德明:《经典释文》,第372页。
[187]郭庆藩:《庄子集释》,第307页。
[188]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第327页,《庄子集成初编》第7册。
[189]郭庆藩:《庄子集释》,第212页。
责任编辑:孙页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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