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化》 海上观澜】政治文化转型下民初遗民的摇摆态度及其价值观分析

发布者:夏蔚晨发布时间:2019-01-09浏览次数:17

《上海文化》 海上观澜

政治文化转型下民初遗民的摇摆态度

及其价值观分析

薛超睿  盐城师范学院讲师

原文刊载于《上海文化》2018年第12期

内容摘要

辛亥鼎革后,由帝制迈入共和的遗民,面临时代遽变带来的冲击,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守旧趋新、华夷之辨、国体之争,纠缠着传统知识分子的现实出处,其文化立场和身份认同,是新旧交替群体研究的重要命题。本文通过民初著名文人樊增祥的诗文、图像、笔记及报载材料,考察一个非典型性遗民的政治抉择和价值取向,由此管窥社会转型对传统观念的解构。

关 键 词 非典型遗民 政治抉择 传统解构

辛亥革命胜利后,民国在政统上取代帝制,中国社会掀开新篇章,但民初的两次复辟及长期的军阀混战,说明民主共和之路漫长而曲折。在政治文化转型下,由清末进入民国的遗民,面临前所未有的尴尬,一方面传统意义上被颂扬的忠君,此时却被贬斥为守旧;他们所心念的是一个异族政权,于是抗拒民国意味着背离华夷之辨。另一方面,对旧有纲常伦理的坚持、调适,抑或吐故纳新,决定个人的政治抉择与身份认同,而在当时失范、混乱的状态下,传统价值观的解构,也不再受到普遍而单一的道德评判。


胡先骕曾将清季文人划为五类:一是泥古不化,反对一切新事业者;二是深知中国如欲立国于大地之上,必不能墨守故常,政法学术必须有所更张,然仍以颠覆清室为不道、辛亥革命为叛乱,不惜为清室尽忠者;三是有志于维新,对于清室初无仇视之心,亦未必以清室之覆、民国之兴为天维人纪坏灭之巨变,而必以流人遗老终其身者;四是奔走革命,誓覆清室者;五是借名士头衔,猎食名公巨卿间,恬不为耻,反发“诸夏无君出处轻”[2] 之谬论,甚或沉湎于声色,乃托词于醇酒妇人者,其中除第四类外,其余都可归为遗民。按照言论和行为的倾向性,遗民可分为政治型和文化型,前者如劳乃宣、郑孝胥,其行为和话语体系多少含有政治意图,敌视民国,鼓吹清室复辟,甚至追随建立伪满洲国;后者的代表如王国维不惜殉文化自尽,陈三立高不绝俗、遗世独立,以继往世之绝学、存历代之文献为己任,凸显自我价值的存在,并在学术由近代向现代的过渡中起到承前启后之作用。


80年代以后,学者重新考量民初遗民现象,[3] 提升了对这一群体的关注度,积累了一定成果,但这些研究往往仅顾及上文所述前三类,而对第五类缺乏同情与批判,遮蔽了皇纲解纽之际的这群非典型性遗民,本文即以其中之代表樊增祥为例,解读其晚年摇摆出处背后所隐含的政治态度及其价值取向。


樊增祥在民初是一个不能被忽视,却又一直被误读的角色,起初他与陈三立、沈曾植一道,隐沦沪上,结社酬唱,还一度被视为遗民的中坚;但终抵不过名利的诱惑,出仕民国,为此横遭白眼,饱受争议,旧人耻为同流,新人讥其余孽。以前论者往往仅凭《世载堂杂忆》之语,将其目为三朝元老,长乐冯道,加以彻底否定;笔者通过爬梳当时报章、时人日记、公私档案,认为樊氏媚合袁世凯是实,但在袁称帝前后却未表示公开的拥戴,亦未见其有过分不被遗民所容的“忤逆”之举,但他的进退失据,反映了在政治文化急剧转型时期,旧士人多样选择的一个路向,具有重要的政治史和文化史意义。


一、沪上与遗民的交往及与北洋政府的关系


辛亥年九月下旬,樊增祥由江宁布政使任上携印潜遁上海,未尽守土之责,这在忠清遗民眼中无疑是对清廷的背叛,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算不上纯粹的遗民,但他很快就以同好的身份融入遗民圈子,频繁参与集会,声气相求,如加入胡思敬组织的遗民团体“五角会”,[4] 主持迎接清末大儒、遗民表率王闿运,[5] 更在自己的樊园内与沈曾植、陈三立、瞿鸿等发起沪上影响最大的遗民诗社“超社”,一度被视为遗民中坚,但通过一些细节,透露出他的身份认同的摇摆与隐晦。


樊增祥67岁像(1913年摄)


一个是辫子去留问题,这是一个象征进入民国后政治立场的非常敏感的话题,留辫者或表示忠于前朝,或不赞同共和之意。樊氏好友易顺鼎入都后作《告剪发诗》,又作《不剪发诗》,当民国政府推行剪辫令时,他“甘违禁令逾半载,时时护惜深掩藏。有时欲作头陀服,有时欲改道士装”,又深恐别人笑他忠于一家一姓,于是“今朝决计便剪去”,表达一种进退维谷的彷徨。一石激起千层浪,此举挑动遗民神经,于式枚以回护口吻,特作诗四首补正其失,“易五此诗,但述遭际坎坷,及先后中外诸臣民误国害人罪状,曾无一语诋及本朝,心迹固可谅也”;陈三立评“喷薄出之,读之能令人笑,亦令人哭”;梁鼎芬评“光芒万丈”;叶昌炽评“贾生痛哭无此激切,祢衡掺挝亦无此淋漓痛快”;[6] 而樊增祥则以戏谑语气将“忠于清”的严肃命题调侃成“顺于妾”的私房话语,而首句“九鼎一发孰轻重,去留曾不关痒痛”[7] 的反问,将留发与社稷联系起来,实际表示认同遗民立场,但又故作荒诞不经,或许是有意消解主题的意味。更有意思的是,樊增祥从此将头发束成小髻,以示既不依民国,也不从前清。


二是对于隆裕太后的去世,樊增祥与其他遗民的态度表现迥异。由于殡期与“超社”开社日期相撞,忠清士人认为事关君臣本分,应以礼服丧,不宜举行游宴诗会,而樊氏则不以为然,沈曾植曾记载:


子展(指王存善——引者注)于超社有违言,不欲语樊,再滋口舌,弟于樊山先有诤言,既已改期,不能不略为辩护,姑以报纸不可尽信为词,引挽歌辞,易“大行”字为“清”字作证(鄙诗由樊山钞去,然改字亦决樊山也),不意来书误会至此(可笑而不敢笑也),无从作答,亦不敢再着笔墨(此极无谓)。[8]


延期开社后,樊增祥极言“佳日佳境聚佳客,薄酒可敌禄万钟”,[9] 一派春和景明,而沈曾植却道“春寒切骨无饶容,酌酒正与浇愁胸”,[10] 一日之内,气候不齐,实乃个人心曲写照,樊氏并无半点哀戚之情,透露出对前朝政权象征的乖违。


三是频繁的空间位移暗含的政治意图。遗民圈作为夹在租界与民国间的异质空间,存在又超越了现实,遗民身在其中,一方面通过日常交往强化自我认同,另一方面在文学中虚拟了想象的遗民生活图景,使得真实空间相形之下更显得不真实。他们置园建楼,创造属于小圈子的完美的空间,以对抗现实纷乱的世界,[11] 所以他们刻意虚化或冷化真实的场景,以营造为国服丧、守庐明志的氛围,笃定的遗民多经年不出,或不在乎居住的舒适,那里不过是栖息灵魂的处所,越冷寂萧索反倒越能砥砺心志;反观樊增祥前后搬了4次家,越来越在意现实的享受,已然溢出安分守己的边际。


四是遗民话语的微妙变化。樊增祥诗中不免有缅怀前代、满目黍离之慨,但更多的是基于对旧有政治文化及依附其上的伦理纲纪的眷恋,而对清室覆灭、民国代兴并无剧痛,更不图谋复辟,可谓“有黍离之悲,无复辟之念”;唯故人多为遗民,在此语境下,他常以“逸民”自代,[12] 如其阐释发起“超社”的用意及社名时称“吾属海上寓公,殷墟黎老,因蹉跎而得寿,求自在以偷闲,此超然吟社所由立也”,[13] 着意凸显结社的消闲性,以淡化而非强调诗社的遗民性;径言“前朝宣统”,表明已承认改朝换代。总之,他的遗民话语更像在使用一种套语,“所在意的只是一种象征的身份,一种易代之际被格式化了的姿态,或者只是在政局未定的非常时刻选择的全身远祸的借口与手段”。[14]


与此同时,樊增祥与北洋政府暗送款曲,始终不绝,民国元年十月初三,樊增祥招饮杨士琦(杏城)、梁鼎芬、陈三立、易顺鼎、杨士晟(蔚霞)、杨钟羲等11人。杨士琦系北洋要员,而非遗民,樊氏邀其列席,是否有交通京城消息之用意,或是杨主动接近,一探各位遗老虚实,我们不得而知,但次年初,易氏即入士琦幕,并邀樊氏同就,就不得不怀疑此前的动机了。


公开资料显示,北洋政府一直征召樊增祥,如民国元年湖北议会公推樊增祥为湖北民政长,湖北都督黎元洪以“鄂省各司长皆新进少年,难餍众望,欲起用老成名宿,借资表率,以期全省民政之整饬”[15] 为名,遣使赴沪一再礼聘,《新语林》记“黎黄陂促樊云门赴鄂省长任,樊请宽限三月,黎再催曰‘微论九十春光,视荫不及,即此一日三秋,已不胜东山苍生之慕’”;[16] 敦促电文约有十数通,未果,遂恳请袁世凯下令委任:


樊君宏才卓识,海内同钦,值此政体初定,端赖英贤共担义务,谊关乡梓,可以坐镇,职极清华,尤资峻望,务希代致敦劝之忱挚,事维系情殷,想已玉载道。[17]


屡诵来电,词意坚确,自愧诚悃,未能回动名贤之意,然为国计,不能不望执事之翻□而起,军兴半载,民牧之权并于军吏,六朝方州、晚唐镇帅履霜有渐,水深火热几于万挽。黎副总统独见其大,首先倡导,徙薪曲突,固谢民政以属执事,此诚中国之福,执事学术,抑扬贾董,举世所钦,庚辛之间屡兴大谋,功在生灵而人莫识出其余绪,以治关中,即款集事,举民无劳怨,召杜韩范,盖曰一人。屈指当时,殆无俦对。陶侃督荆,必资温峤,允文参枢,特推张栻,鄂于全国实为中权,鄂民而安,区夏自理。玄束帛,敢渎再三,南望沪江,拳拳无已。为民造福,为国延期,执事之名,斯为不朽。[18]


但樊增祥始终以年老之由婉拒,内中有几重顾虑,一是遗民群体的反响;二是时局尚不明朗,“是时民党方用事,议会跋扈,官吏至不易为,宜其坚辞矣”。[19]


同年,袁世凯曾属意樊增祥出任国史馆长,据称原因是“樊本以文学见长,为袁大总统在军机时之旧识,近日樊又特上一书,于总统洋洋万言,颇自炫其史学,盖亦不着迹之运动也”,[20] 果若如此,则是樊氏媚和袁氏的又一证据。此职专为袁氏罗致耆宿所设,之前亦征询于王闿运,但未成行。


在国务院提名内阁成员名单时,袁世凯曾拟樊增祥出任农林部长,最终,还是让樊增祥充当总统顾问:


樊云门前辞鄂民政长时曾有愿任顾问之说,兹闻袁大总统以樊氏老成持重,吏治尤擅专长,既愿备位咨询,自非甘老林下者所可比,意欲畀以要职,恐不乐俯就,昨特派秘书赴沪延聘顾问委任状,并面谒慰问病状如何,若以病痊,即邀与偕往京师商议要政,然后再授以职,俾免推辞云。[21]


袁世凯之所以一再拉拢樊增祥,除了看重其确有才能外,也意识到他并非甘于隐逸,又有一定的影响力,如果征召得手,或可起到示范效应。


民国2年,袁世凯在平息二次革命后,在政治上更加保守,下令组织中央政治会议取代参众两院;提名马良、李经羲、樊增祥等为总统代表,组成会议中央机关,[22] 樊增祥允为担任,但始终未从上海动身,并在数次敦促后仍虚与委蛇。[23]


民国3年,袁世凯组建参政院,实为备询机构,以“有行政之经验者”简任樊增祥参政之职;五月樊增祥应聘,引起遗民圈中一片哗然,叶昌炽忿言“旧人新官,从此一钱不值矣”,[24] 梁鼎芬登报绝交,沈曾植等以诗词讥之。但樊增祥又用拖延战术,以牙病为由乞假缓行,[25] 有意错过六月二十四日之开院礼,[26] 引起外界怀疑:“樊增祥氏去年入冬以后,颇上条陈,大抵皆樊樊山一流文意,其来否诚未可知矣”。袁世凯深悉原委,“今政府所行各制度,此辈诸公实多有贡献,特知之未深也耳”,[27] 料定其早晚会来。


樊增祥在诗中也或明或暗地表露了自己的心声:“欲举傅燮自有南阳之范津,倘拒安史自有睢阳之张巡”,[28] 将革命党人发起的二次革命视为叛乱,默认北洋政府的正统合法地位,并盼着能像傅燮遇到范津那样被人举荐;据说他还致信袁世凯,反对官吏自称曰“仆”,又谓民国宜有五等之爵。[29] 综合各种材料分析,樊增祥并不排斥民国,也不厌恶袁世凯,只是时机未到,他要以屡征不出的名声赢得海上遗民的信任,得以从容厕身其间。


二、出仕北洋及对袁氏称帝的态度


樊增祥一直盘桓至十月仍未离沪,直到十一月十日入京,“寓居打磨厂门外,以示不久留也”。[30] 叶昌炽讽云:“十二月一日樊山毅然入都供职,兼参议、顾问两官,又兼清史馆。其妇尼之,绝裾而行。寐叟填鹧鸪天一阕嘲之。”[31] 此愤懑语而多与事实相左,首先不听妇劝之说,似与王闿运轶闻张冠李戴,且类小说家言;其次樊增祥从未充任清史馆,记述《清史稿》成书过程的《清秘述闻》中详录清史馆成员名单,明确称樊增祥、沈曾植被提名总纂,但均来电回绝,[32] 樊增祥自言“绝胜竹垞趋史馆,斜街归去但骑驴”,以避“贰臣”之嫌。[33]


樊增祥进京虽晚,袁世凯呼其为老友,聘其兼任总统府高级政治顾问,授官少卿,[34] 礼遇优渥,他投书谢恩,欣感之忱,溢于言表,骈俪藻饰,极尽阿谀。


民国4年九十月间,袁世凯称帝之心渐炽,国务卿徐世昌亟劝,不听辄去,一时京中官吏多相率引退。在此出处大节问题上,刘成禺力诋樊增祥为“帝制文人”,成其一生最可议之污点,如瀛台献诗,推为祭酒,诗中用洪宪纪年,有“皇运重开”之语,[35] 然搜检樊氏诗词文稿,民国4年前后的篇什阙如,只能从他人记录中窥得只言片语,如“须知威凤翔千仞,莫作冥冥避弋鸿”[36] “洪宪初元第一春”,[37] 似默认袁氏称帝之实,但时人日记如《艺风老人日记》《荣庆日记》《许宝蘅日记》等,均以洪宪元年指代民国5年,而他们并不支持帝制,所以依此一证据,就判定樊氏拥袁称帝,恐难成立。


笔者遍查当时炮制的各色拥戴请愿书,均未见樊增祥姓名,至少说明他未曾公开鼓吹劝进,而报章中的评论,反而普遍认为他反对帝制,如《申报》曾刊文云“对帝制持反对意见阵营中,老名士如樊樊山、王壬秋等自不必论”;[38] 《新青年》亦评论道:“京师大僚中,若樊增祥、李经羲、段祺瑞、周学熙、汤化龙,均极端反对(帝制)。”[39]


再从缪荃孙《艺风堂友朋书札》中检出几则民国5年间樊增祥的赠诗及书信,吉光片羽,得见樊氏彼时的处境。如:


老健再临龙尾道,徘徊重赴鹿鸣筵。两翁心迹如鸥鸟,临水观鱼且信天。


商岭紫芝待唐隶,小山丛桂隐苏飞。白头未了青灯事,又带前朝史稿归。


若弟为家累所绊,若笼禽之望蜚鸿,愧何如也。时事无可言,馆事亦无可言。忍饥诵经,或偶与笏卿、石甫顾曲,生逢斯世,只可如此。[40]


诗中“龙尾道”“鹿鸣筵”都有入朝召见之意,指樊增祥出任参政。“商岭”用汉初商山四皓典故,暗示自己为袁顾问。“前朝史稿”句,则指缪荃孙出任清史总纂。樊虽在其位,不谋其政,摆出一副仕隐姿态。


又据《晚清四十家诗钞》,录得樊增祥《内宴观剧步石甫韵三首》云:


历用周正动管葭,酒行汉殿酌银槎。凫旌阴羽图王会,雉扇香炉记帝家(今怀仁堂即仪銮殿)。三部乐成初过锦,九天玉戏正飞花。蓬山宴罢归来晚,一道霜堤莹白沙。


大元帅府罢鸣銮,吹彻鹅笙未觉寒。玉桥通西掖路,苍龙阙会北门官(预宴多馆阁旧人)。旧伶亦有黄幡绰,藩将兼延受洛干(谓蒙古王公)。七日钧天趋帝所,耳明仙乐古来难。


雍门无复感田文,歌舞承平彩翠纷。天际乱飞疑玉雨,人间遥望但红云。淋铃休唱唐天宝,传玺全殊汉政君。昼接殿头呼老友(大总统呼余为老友),依然长揖大将军。[41]


内宴专指皇帝在宫中为臣下所设之宴会,前两首描绘的也完全是帝王气象,颁正朔,会诸侯,“清室与民国的两层政治映像,同时叠加在同一座宫殿里,无论是宾客,还是演员,皆是前朝旧臣,同时又是新朝人物”。[42] 第三首起笔以雍门与田文作比,暗喻自己的劝告已无法扭转袁世凯的野心;颈联以汉、唐兴衰易代为例,意指民国肇兴,是和平禅让的结果,袁自有成全之德,但若一旦称帝,则前功尽弃,终将背负王莽篡权的恶名,故“皆刺讥也,而皆以撇笔出之,令人不觉,是为笔妙”;[43] 尾联仍称大总统,仍以前朝官衔视之,更将袁的身份置于不伦不类的尴尬中,全诗充满了政治的荒谬与人生的无常,处处意在反讽,委曲表达自己的不满,亦不会同流合污。


再举陈衍所述一事,民国4年农历十一月朔,樊增祥70初度,袁世凯特颁匾额“幸帝制未成,仅题大总统袁颁某某,上不书赐,下不书臣”,[44] 樊欣然笑纳,未见称谢;他甚至还嘲笑那些对袁叩首称臣之人。[45]


总之,诸多证据表明,樊增祥未曾公开支持袁世凯复辟帝制,但也没有辞官隐遁,对袁的倒行逆施敬而远之,其真实心态,或与曾任袁政府平政院长的旧友周树模近似:


前清变民国,予等皆清室旧臣,民国无君,以人民为君,予等无二姓之嫌,皆可厕身作官。今袁氏称帝,予等事之,弃旧君而事叛臣,何以自解?[46]


服官民国,于理可通,而再仕新朝,则于义不合,所以他们可以接受北洋的威权式共和,而不能承认袁某的立宪式帝制。前者是走向共和的过渡时代的产物,也是旧派中人对权力让渡的设计,如1914年12月28日通过的《修正大总统选举法》,规定大总统可以终身连选连任,但继位者不得以血缘决定,而应由现任总统推荐3人于选举会,将姓名亲书于嘉禾金简,钤盖国玺,尊藏金匮石室,最终袁世凯属意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为顺位人选,据顾颉刚称,这一建议就出自樊增祥。如果此说属实,则表明樊氏更倾向以权威型(charisma)加禅让制的模式解决权力更替问题。


民国5年,袁世凯病逝,洪宪帝国土崩瓦解;黎元洪继任大总统后,宣告参政院取消,樊增祥赋闲。民国7年,徐世昌当选总统,再聘樊增祥为顾问,每月聘金1500元,唯伴食挂名尔。樊氏从此远离政治,把精力放在赏曲和游艺上,曾提携过梅兰芳、齐白石、徐枕亚等后来享誉天下的晚辈。晚年他穷困潦倒,鬻文售字以自活,终于民国20年正月二十六(1931年3月14日),享年86岁。


三、进退失据背后的传统观念解构


对于传统政治范畴下的“节义”,樊增祥曾在《国士桥》一诗中借豫让事迹专论过,[47] 豫让的逻辑是士为知己者死才算义,在这一大前提下,背弃不赏识自己的主子不算失节;[48] 樊氏则认为君臣之义已定,只有绝对的服从,不能因报施的不对等而事二姓,所以豫让不“义”。而在《题熊襄愍公狱中诗》[49] 中,他的观念悄然发生转变,认为熊廷弼因与巡抚王化贞战略不合,导致广宁失守而系狱,又在天启阉祸、廷议党争的倾轧中遭戮,死得冤枉,既然朝廷倒行逆施,那么“芳期已蓝尾,王者当揖让”,合乎天意,顺应大势;而处于急转中的士人,死尽臣节固然可歌可泣,而效仿张良襄助新政权,亦不应有违言,这里显然是有感于自己在江宁任上同情革命,而与上峰龃龉之事而发,也是他入民后一以贯之的言说策略。


樊增祥在为陈三立撰写的《陈考功六十寿序》中,进一步阐述对民国及遗老的体认:


万事万物,皆天主宰于上,而人适承之。今天下变数千年之局,一旦共和,清太后之让国,党人之得志,天也,非人也。或则水火干戈,死伤枕籍,或则白身而跻上位,赤手而获三十六炉之横财,而畴昔之巨富极贵者,适与之代嬗焉。得者非功,失者非罪,皆偶然也,皆天也。


自古易代之际,忠臣烈士,硕德魁儒,膏白刃诛波臣者,不知其几,然必有老成硕彦,声名寿考,炳耀当时,以为史册光者。若汉四皓,鲁两生,唐之文中子,宋之郑所南、谢皋羽,元之杨铁崖,以及明季诸遗老,皆易姓受命时之星凤也。以彼齿德声名,文章学术,与君相似而实不同,何也?从来嬴蹶刘兴,杨衰李盛,皆有事二姓之嫌,今则民国无君臣之可言,五族一家,清帝无恙,吾属偶际此时,虽有黍离之悲,而实无贰臣之耻,则历代忠义隐逸独行诸传中人,所不及也。[50]


这段话牵涉到樊增祥对清末民初政治制度、文化心态的变轨及对西方思想的迎拒,不宜以陈旧的君臣观简单评骘其选择。他认为走向共和是历史的必然,改朝换代,利益阶层重新洗牌,谁也阻挡不了,遗民“以旧人物入新世界,不自弃其旧学,而亦不取憎于新人,既无营求富贵、忮害民物之愆,则不当与殃民误国者同其罚”,[51] 所以得以苟活;而以共和制取代君主制,以民族国家取代封建朝廷,终结了王朝政治的循环,入民国者只有国民,没有臣民,更无所谓“贰臣”。


樊增祥最终出仕民国,还基于将民国代清归之于天命“禅让”[52] 的政统承继性,符合儒家理想的权力嬗递模式,也使得清朝的官员对担任民国官职感到心安理得,樊氏尝自言“昔韩致尧不扈天复之行,汪水云乃受合尊之饯。易代之事,从古难言。今天下虽分崩离析,而宫寝依然,侍从如故。凡属孤臣遗老,迥非前代所及者,是亦不幸中之幸矣”。[53]


但樊增祥在政治上摇摆和失据的根本原因在于,他未真正理解“共和”的实质,而以古之“周召共和”比附,与劳乃宣论调有异曲同工之处,[54] 只是不主张复辟罢了。他对大总统权力的肆意扩张并无异议,甚至进言内容和方式都是封建式的,所以当袁世凯欲登帝位时,他虽无明确拥立,却在某种程度上助长了专制主义的野心。在这一点上他实在没有郑孝胥清醒:“共和者,佳明美事,公理之至,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之效也”,[55] 也没有陈三立通透:“洞察一姓难再兴之理,且以民主共和之政体,为中国数千年历史之创局,与历代君主易姓有殊”,[56] 但始终不奉民国正朔,不为袁氏所诱,对当世英杰有为之士不傲拒。


而樊氏晚年在道德上的两难处境,在于其对自我道德约束的弃守,最突出的就是义利观的解构。民国之后,随着作为实体的“皇纲”解纽,附着其上的三纲五常也面临重新审视,此时的“义”,在遗老们看来莫过于君臣大义;而樊增祥以“诸夏无君出处轻”的超然姿态回避这一问题,甚至放言“义无可取可无取”,无异于离经叛道;而在对“利”的取舍上,更是反复无常,当宦囊尚丰时,他可以高唱“君亦问我定何似,答云文官不爱钱”;一旦经济上有亏,他就不断嗟贫“一年祠禄无消息,十日春风得预支”“今年厄闰笑奇穷,祠禄艰难杼轴空”,[57] 同时旅京患贫如陈宝琛者,则言“欲苏重困剩岁稔,所忧不在臣朔米”,[58] 两相对比,前者全无“忧道不忧贫”的古道。[59] 所以有食俸时,他不惜折节屈迎,一旦失去依傍,他就靠自订润格鬻字,径称“万金不卖是呆痴”,[60] 利欲消解掉保留在自己身上的最后一点士人底色。


樊增祥的可议之处还在于,面对陵替的价值秩序,在新旧蜕嬗之际,选择了一条实用主义道路:


世以颓唐薄老手,良由浮靡亡根源。斯文坠地望提掇,我曹岂得职其难。君不见,姚许入元振坠绪,赉遗诸老宁非天。汉初诸儒饥欲死,求书久乃烦陈农。蒲轮安车走天下,所不能致惟二龚。君不辈来我南徙,待秋拟涉鸳湖水。床头屋漏检新诗,亭角斜阳寻野史。[61]


完全沦为巧诈的投机者,在道德风气纷乱变易之时,仍能富贵荣显,身泰名遂。他虽然也不满世风日下,却没有深挚的关切,甚至自身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破坏者,在价值取向上疏离并冲决着曾经赖以安身立命的纲常体系,所以他不可能产生沈曾植、陈三立那种真正的忧道意识,更不会像王国维、梁济因自己所心系的文化的衰落而殉难。


樊增祥在1906年时曾写下“冷笑当年投阁者,万言难解美新嘲”,[62] 孰料仅仅过了10年,他也变成了自己曾经厌弃的那种人,“往往今日责人,明日辄自蹈之”,[63] 沦为典型的犬儒,这是一种比道德缺失更可怕的自我退化。他已经从卫道的保守主义者沦为世故的利己主义者,从庙堂清流蜕变为江湖清客,堕入沉湎声色、恬不为耻的魔障中,这不仅是他的彻骨悲哀,也是传统士大夫在激荡变革中沉重转身的缩影。


[1] 作者简介:


薛超睿,男,1985年生,山东济南人。文学博士,盐城师范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2] 胡先骕:《评俞恪士〈觚庵诗存〉》,俞明震:《觚庵诗存》,马亚中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 316-317页。


[3] 如罗志田呼吁研究遗民在新旧之间的“失语”现象(《新旧之间:近代中国的多个世界及“失语”群体》,《四川大学学报》1999年第6期);熊月之从实证层面关注避居上海、青岛、天津租界中遗民的生活状态,指出其与近代社会变迁之间的密切关联(《辛亥鼎革与租界遗老》,《学术月刊》2001年第9期);王标、陈丹丹围绕“空间”与“心态”,强调遗民在都市中聚合为异质空间,形成独特都市遗民想象(王标:《空间的想象和经验——民初上海租界中的逊清遗民》,《杭州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陈丹丹:《从山林到城市:民初清遗民之心态与上海书写》,《汉语言文学研究》2015年第1期);林志宏从书写、身体、出处等方面探讨清遗民的政治认同(《民国乃敌国也——政治文化转型下的清遗民》,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


[4] 五角会的来历,一说如胡思敬谓“旅沪诸同志岁暮无聊,尝间月一聚,或一月再聚,每聚各赉番银五角,充醵饮赀”(胡思敬:《退庐全集》,沈文龙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初编》第45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年,第218页),故称为五角会;另有“五角”取自“五角六张”之说,喻生不逢时,诸事不顺。两意一实一虚,相得益彰。


[5] 王氏的遗民立场同样值得商榷,据其《湘绮楼日记》自述,民国元年十一月,谭延闿遣秘书官送公文,谓袁世凯请其入掌国史馆,将在北京亲迎之,以示优礼,王并未谢绝,而以“正欲送女北行,怯于盘缠”之由欣然应之。但当听闻有人为阻其北上而欲以炸弹恐吓,亦有人投诗以莽大夫相规时,他又有所犹豫;宋教仁来访后,他的态度由“决计北上”转向“南北未决”。马积高先生分析“宋及其党人虽尚拥袁,然正积极活动,策划责任内阁,限制袁之权力,疑其来见湘绮,除谈史事外,亦于北京政治形势略有暗示”。见王闿运:《湘绮楼未刻诗》,《湘绮楼诗文集》第4册,马积高笺注,长沙:岳麓书社,2008年,第606页。


[6] 易顺鼎诗及各家评说,见易顺鼎:《琴志楼诗集》,王飙校点,2004年,第1206页;范志鹏:《易顺鼎年谱长编》,华东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3年,第320页。


[7] 樊增祥:《樊樊山诗集》,涂小马、陈宇俊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778页。


[8] 参见许全胜:《沈曾植年谱长编》,华东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04年,第363页。


[9] 樊增祥:《樊樊山诗集》,涂小马、陈宇俊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785页。


[10] 《沈曾植集校注》,钱仲联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553页。


[11] 王标的《空间的想象和经验——民初上海租界中的逊清遗民》(《杭州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利用福柯的异质空间解读遗民生存,陈丹丹的《十里洋场与独上高楼——民初上海遗民的“都市遗民想象”》(《北京大学研究生学志》2006年第2期,第56-66页)进一步从“楼”的空间隐喻展开分析。


[12] 关于“遗”与“逸”之辨,赵园先生曾有明确界说,要之“遗民”是在兴废之际,自视为前朝之所遗者;“逸民”则是怀抱道德,不同于世者,换言之,“逸民”不以易代为限,详细申说见赵园:《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57-269页。


[13] 樊增祥:《樊樊山诗集》,第1982页。


[14] 王标:《空间的想象和经验——民初上海租界中的逊清遗民》,《杭州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


[15] 《樊云门可以出而仕矣》,《申报》1921年4月6日。


[16] 陈赣一:《新语林》卷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第19页。


[17] 《鄂省内务、教育两司之得人》,《申报》1912年4月17日。


[18] 陆纯编:《袁大总统书牍汇编》,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第245页。


[19] 王森然:《近代名家评传(二集)》,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3页。


[20] 《樊山将充国史馆长》,《申报》1912年6月13日。


[21] 《大总统慰问樊山》,《申报》1913年9月18日。


[22] 《组织中央行政会议之消息》,《申报》1913年11月15日。


[23] 《樊云门去留问题》,《申报》1913年12月12日。


[24] 叶昌炽:《缘督庐日记》,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7320页。


[25] 《天琴以左车痛电告总统乞假缓行电生误左车为左足戏简一首》,易顺鼎:《琴志楼诗集》,第1362页。


[26] 《湘绮楼日记》称“当日到者不及半,亦无同年者,亦是一缺典”。


[27] 《崇德酬庸之美典》,《申报》1914年6月5日。


[28] 樊增祥:《樊樊山诗集》,第1786页。


[29] (台北)中华书局编辑部编:《袁世凯窃国记》,北京:东方出版社,2008年,第152页。


[30] 叶昌炽:《缘督庐日记》,第7325页。


[31] 转引自《沈曾植诗集校注》,第820页。


[32] 朱师辙:《清史述闻》,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第28页。


[33] 关于清史馆臣出处心态及其中蕴涵的胜朝记忆,可参考伏传伟:《新朝与旧主的抉择——清史馆设置缘起与赵尔巽的就任》,《学术研究》2006年第5期;林志宏:《民国乃敌国也:清遗民与近代中国政治文化的转变》,台湾大学博士论文,2005年,第95-102页。


[34] 1914年7月28日,袁世凯公布《文官官秩令》,分卿、大夫、士,以上、中、下列为九秩,1915年元旦正式颁布。


[35] 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19-223页。


[36] 许宝蘅:《许宝蘅日记》,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551页。


[37] 姚鹓雏:《姚鹓雏剩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4年,第66页。


[38] 《筹安会之分派观》,《申报》1915年9月6日。


[39] 《国体问题》,《新青年》第1卷第1号。


[40] 缪荃孙:《艺风堂友朋书札》,顾廷龙校阅,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16-117页。


[41] 吴闿生评选:《晚清四十家诗钞》,寒碧点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18页。


[42] 吴闿生评选:《晚清四十家诗钞》,寒碧点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19页。


[43] 闵定庆:《桐城诗学的一记绝唱——论〈晚清四十家诗钞〉的宗杜取向》,《南昌大学学报》2007年第4期。然先生对樊氏政治倾向的解读值得商榷:樊增祥出仕北洋政府,对共和政体并无违言,也未抗拒民国法统,他在结尾嬉戏和解构的是作为“洪宪皇帝”的权威和神圣,而非针对“民国大总统”。


[44] 陈衍:《陈石遗集》,陈步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024页。


[45] 如拟联称王式通“面受二八旦,口称六十臣”,盖言帝制取消后,王式通与张一麐拜见袁世凯,王行跪拜礼,口必称臣,张讥之有臣癖;奉军入京,捕徐树铮,误获王式通,被大骂王八旦。这种段子不足为信,聊备一说,见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52页。


[46] 刘成禺、张伯驹:《洪宪纪事诗三种》,第186页。


[47] 樊增祥:《樊樊山诗集》,第737页。


[48] 《淮南子·主术训》肯定了择主而从是“人之恩泽使之然也”;胡适《中国中古思想史长编》进一步引申,认为《淮南子》中的思想符合近代民治主义观点,并借用孟子“君之视民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话,说明先贤承认人民有反抗暴君的权利。见胡适:《胡适全集》第6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54页。


[49] 樊增祥:《近著樊山诗词文稿》,上海:广益书局,1926年。


[50] 樊增祥:《樊樊山诗集》,第1966-1968页。


[51] 樊增祥:《樊樊山诗集》,第1967页。


[52] 清帝退位诏云“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立宪共和国体,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政府”,字面意义可理解为逊清禅位于民国,对变更国体多义模糊的表达,为遗民出处提供了富有弹性的空间,见孙明:《由禅让而共和——梁济与民初政治思想史一页》,《史林》2011年第2期。


[53] 雷恩海:《樊增祥诗文四篇补遗》,《青海民族大学学报》2011年第1期。


[54] 劳乃宣倡言“共和一语,其本义为君幼不能行政,公卿相与和而修政事,故曰共和,乃君主政体,非民主政体也”,一方面承认袁世凯的合法性,但强调其“总统”威权应为“君主立宪”的变体,当任期届满后,须还政于溥仪,实现所谓“以今世共和之名,行古代共和之实,外无更张之显迹,内有默运之微机”,分见劳乃宣:《共和正解》《续共和正解》,《桐乡劳先生遗稿》,台北:艺文印书馆,1964年,第141-142、38-40、44页。


[55] 郑孝胥:《郑孝胥日记》,劳祖德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1358、1356页。


[56] 吴宗慈:《陈三立传略》,陈三立:《散原精舍诗文集》,李开军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197页。


[57] 本段所引樊增祥诗文,均出自其著:《近著樊山诗词文稿》。


[58] 陈宝琛:《沧趣楼诗文集》,刘永翔、许全胜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71页。


[59] 梁济记樊氏诗云“黄金散尽还北走,坐使笼鸟惭冥鸿。大夫七十当致仕,我犹乞食颜为红。出山徒为孺子牛,入世非复老子龙”,斥之曰“其宦囊久富,人所共知,何至遽尽?鼠河满腹,七尺夜眠,何至饿死?况饿亦寻常,徒作强词自解,试问品节与饿孰重?明明贪图富贵,到无可解处,则借出山等字作自惭语”。见梁济:《梁巨川遗书》,黄曙辉编校,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05页。


[60] 本段所引樊增祥诗文,均出自其著:《近著樊山诗词文稿》。


[61] 梁济:《梁巨川遗书》,第206页。


[62] 樊增祥:《樊樊山诗集》,第1411页。


[63] 王森然:《近代名家评传(二集)》,第129页。


责任编辑:沈洁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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