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府和军方的眼中钉、华尔街大佬们的恶梦、肯尼亚大选的操控者、各国外交机密的爆料者、全球变暖阴谋的揭露者，所有这些“头衔”都归于澳大利亚人朱利安·阿桑奇和他所创办的“维基解密”网站。自从2007年上线以来，本着向公众揭露事实真相的宗旨，维基解密在网上公布了数万份涉及军事、政治、经济、科技内容的各国秘闻。借助互联网的传播优势，这些被隐藏至深机密，一夜间大白于天下，引发了一系列的丑闻和危机。维基解密已经成为当下互联网乃至世界媒体的关注焦点。
解密行为是否合法？解密人该不该对行为后果负责？公众的知情权有没有边界？对维基解密事件可以从法律、伦理和政治角度做深入的反思。但不应忽略的是，互联网导致的信息高度自由和开放，才是维基解密得以轰动全球的技术背景。因此，笔者将从技术发展及其影响的视角，对“维基解密”自身做一次解密。其实，该事件包含的所有秘密都已经写在了“维基解密”这个名称中了。
“维基”是一个理念。维基解密也好，维基百科也罢，都是这个理念在现实中的践行者。“维基（Wiki）”一词，取自英语What I Know Is（我所知道是……）。它是一句鼓励的口号，鼓励人们在网上分享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分享知识，那便是维基百科；分享秘密，则是维基解密。最终，它要实现的是：互联网上的信息自由。主张信息自由的维基理念，并非空穴来风，它继承的是黑客文化的精神衣钵，只不过是淡化了其中的技术因素后，推广升级而成的2.0版本。
事实表明，维基解密与黑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阿桑奇在虚拟江湖上的外号是“黑客罗宾汉”，维基解密的主要经济来源，是一个以某位知名黑客名字命名的基金会，而阿桑奇早年就是一名黑客。16岁组建了黑客组织“颠覆国际”，20岁入侵加拿大电信的网络系统，26岁著书立说宣扬黑客理念。虽然，创办维基解密，并不是为了教人如何成为黑客，但它却是一个平台，一个展示世界各地黑客入侵成果的博览会。
盗亦有道。在黑客看来，破解和入侵计算机系统，非但无错而且应该鼓励。因为，入侵为的是找出系统中的漏洞，并打上补丁。但要写补丁程序，必须看系统程序的源代码，因此信息必须公开。事实上，这是科学研究的要求和准则。而现实中，黑客的发源地也正是计算机科学实验室。上世纪60年代，美国麻省理工的人工智能实验室孕育了最早的黑客。“黑客”原是程序员间的相互嬉称。他们要完成的工作就是通过互相“攻击”来测试完善程序。在这群“黑客”看来，攻击、入侵、共享、开放完全是理所当然，工作使然。
时代变迁，技术进步，摩尔定律把计算机变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便宜。PC走入了千家万户，互联网又联起了千家万户。计算机和网络走出实验室，步入了社会。但反过来，社会仿佛也是在走进一个实验室。高度信息化社会中无所不在的电脑和无所不包的英特网，正在把世界变得越来越象一个巨大计算机实验室。社会的信息化，在给人们带来便捷的同时，也隐藏着巨大的风险。因为，在黑客眼中，互联网同样可以是供自己玩入侵游戏的实验室。攻击服务器、共享银行账户、分享超级机密，这一切与实验室中测试程序和共享信息之间似乎没什么不同。
何以如此？一言以敝，缺少了伦理制约的技术对社会只能造成伤害。而对技术进行伦理规范的关键，是区分是实验室、还是社会。生物学家拿羊做克隆实验，没问题；用人的胚胎进行克隆，是禁区。如果说早期的实验室黑客们的信息共享，还只是程序员间的技术信息交流的话；那么“维基”理念则把这种开放范围拓展到了所有网民，把共享对象推广到了所有的信息。结果是任何只要能读懂的信息，都能上网。从学术科研上的探究，转换为社会中的行动；从共享技术信息，发展为共享所有信息；从实验室中的测试程序，演变为互联网上的攻击入侵。这些都构成了信息自由在实验室外的越界误用。近日，阿桑奇又扬言，如果自己遭遇不测，死亡开关将自动引发一枚具有海量机密的“信息核弹”。在互联网空间的无限度解密，和把城市作为原子弹试验场，二者在质上没有不同，都是把人当成了实验的对象。
从实验室到社会，维基解密在信息自由的名义下实施了第一重越界。但同样是维基理念的践行者，维基百科却获得了世界的认可。原因何在？答案是：制度。维基百科虽然自由，但不是没有原则。通过巧妙的制度设计，她避免了对版权的侵犯；而开放的特性，又并使其走上了良性发展的道路，取得了足以媲美大英百科的骄人成绩。所以，只有在制度约束的范畴内，信息自由才能发挥积极的作用。
维基解密则不同，维基解密所实施的信息自由，还包括了第二重越界，即从制度内到反制度的越界。这又是由“解密”活动的特质所决定的。解密，是一种超越和颠覆制度的行为。制度的制定，为的是让人遵守，因此，制度必须公开。而所谓秘密，是那些在制度之外的，超越于制度本身的东西。揭开一个秘密，便是对现存制度的挑战。这种挑战可能促使一个制度进步，但更多地是把社会引入混乱。而维基解密之所以敢于进行这种挑战，原因还在于技术。
作为信息技术产物的互联网，又称为网际网。在物理上，它串联起的是世界各地的网络；在文化上，它串联起的是各个民族、各个国家和各种制度。维基解密正是利用了全球化的网络和区域性的制度之间的脱节，游走于制度边缘的虚拟世界，用解密来对现存制度发出挑战。尽管阿桑奇爆料无数，惹怒了白宫，但美国的保密法还是拿一个在互联网揭秘的澳大利亚人没有办法。技术的发展已经把制度抛在了后面，阿桑奇只是以解密的形式把问题醒目和尖锐地提了出来。越界的信息自由将把人类带向哪里，只能拭目以待。
（原文刊于12月13日《文汇报》时评专栏，此处略有改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