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华《试论佛学对中国哲学精神的贡献》

作者:发布时间:2009-11-26浏览次数:207

佛学从印度传来,经过中国人数百年的学习、选择、消化、吸收和改造,以致融合成为我国传统哲学的组成部分,所谓儒、释、道三家之一。这是中国哲学史上的重大事件。如果从佛学的角度来说,它对中国哲学精神的最大贡献,恐怕莫过于理想境界的提升和多元化,以及提供了与之相配套的一系列实践方式。从佛、菩萨世界到充满凡夫俗子的人世间,乃至于其中的飞禽走兽、草木虫鱼,均有顾及或独创性的论述。这不仅对中国、印度有着特殊的意义,并且在全世界所有宗教哲学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佛教对于宇宙模式有两种不同的解说方法:一种是以生命层次为中心,将宇宙区分为佛国世界和众生世界两大类;另一种则着眼于生命与环境的相互依存关系,把宇宙看作是有情世间(人、神和动物等)与器世间(山河大地等自然环境)的组合。为更切合本文的题目,这里仅就第一种模式展开讨论。欠妥之处,尚祈方家指正。

佛教设立的理想的终极境界固然是佛、菩萨的世界图景,也就是涅槃的世界。这是中国原先的传统思想中所没有的,早期儒家所谓“六合之外,存而不论”的态度,从根本上限制了两汉以前中国读书人对尘世以外世界的向往与追求,以至于千百年来儒家所倡导的“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价值取向基本主宰了士大夫们的人生道路。但除此之外,人的一生中还有许多其他的诉求,却是儒家哲学未曾关注或不能解决的,尤其是在人的精神需求方面,显得力不从心,这就使得这个领域成为后来佛教赢取的优势地盘。

佛、菩萨世界的美妙、希有,从根本上说,是我们充满苦迫的人世间追求和向往理想境界的反映。这种理想境界并不为佛教所独有,许多其他宗教也同样有不同程度的表现。所不同的是,佛教对这种境界的处理和描述,相对于其他宗教来说,显得更为精致和完善得多,以在民间影响最大的西方极乐世界来说,其中的描述充满令人神往的色彩,不但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而且国土环境极其富丽华美,非人间所有:

……极乐国土,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金银、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而严饰之。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彼佛国土,常作天乐,黄金为地,昼夜六时,雨天曼陀罗花;

其土众生,常以清旦,各以衣絨,盛众妙花,供养他方十万亿佛。即以食时,还到本国,饭食经行。……彼国常有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鹤、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是诸众鸟,昼夜六时,出和雅音,其音演畅……彼佛国土,微风吹动,诸宝行树,及宝罗网,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种乐,同时俱作。……[1]

不独如此,佛、菩萨的世界也有种种不同,比如,除了西方极乐世界是阿弥陀佛之外,还有东方琉璃世界,也是美妙无比,只是论述得相对较为简略,并且不同于西方极乐世界,如这个世界是青色的,凡是往生到那里的,好衣、好玩之物特别多,其中说:“若有众生贫无衣服,蚊虻寒热,日夜逼恼;我当施彼随用,亦服种种杂色,如其所好,亦得一切宝庄严具,华鬘涂香,鼓乐众伎,随诸众生所须之具,皆令满足。”[2]所有这些,对于充满欲望而又难以得到的众生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至于《华严经》所描述的,全称莲花藏世界,则又是另一番景象。这是毗卢遮那佛所成就的诸佛世界。其中的华藏世界位于一大莲花之中,周围有金刚轮山围绕,内部大地皆由金刚所成,坚固不坏,清静平坦,又有香水之海,不可计数;香水海周围有四天下,以及无数香水河,河与河之间的土地均以妙宝庄严,呈现天帝网一般的布局;而在香水海中也有如微尘数量一样多的世界。莲花藏世界中央的香水海称为无边妙华光。海中生出大莲花,莲花上有普照十方的世界种。世界种里分布着二十重如微尘数量那么多的世界。以中央的世界种为中心,一百一十一个世界种构成世界网,并各以重宝庄严,佛出现于其中,众生也充满其间。如同华宝珠网一般,重重无尽。经中极尽构造庄严、广大无边之描述,充满神奇色彩[3]。此外,《梵网经》也有类似于莲花藏世界的描绘。

同样,南方、北方世界也同样有佛活动的身影,乃至于十方世界均有佛世的存在。不过,有关的描述基本是轮廓性的,比较笼统,不如上文所述如此详细、具体而已。

对于中国人来说,佛、菩萨世界的宣扬意味着自己在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或道家隐逸林泉,“不事王侯”的双重选择之外的第三种选择,也是人生理想中更高的抉择——精神世界的高度圆满境界。此在哲学上的意义自然毋需赘言。

同样道理,佛、菩萨世界对于佛教徒的吸引力,无疑是最大的。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为例,在中国佛教史上有过成千上万的中老年信徒将念佛受持作为每天的日常功课,直至今日,依然有着同样数字的人在这么做,撇开宗教上的意义不论,仅就满足个人的需求而言,能够使他们的精神生活充实、快乐,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也许有人会说,佛国世界虽然美好无比却虚幻而不切实际,似乎难以摆脱有迷惑人的嫌疑。的确,它们不可能用实验的数据或公式、定理来证明其存在,但就是这些看起来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奇谈怪论,千百年来主宰着我们人类绝大多数人的头脑,即使在自认为科学昌明的二十一世纪里,它们依然有着相当的影响力。目前,在全球60多亿人口中,有80%以上的宗教信仰者[4]。这一客观存在的事实足以促使我们重新审视过去简单的想法而对宗教的理论作出公正客观的评价。佛教也是如此,尤其是作为通向成佛目标的必经之路——参禅打坐的修炼方式对于修行者本身所产生的积极影响和作用,正在由国际知名的实验室进行相应的调查、测试、论证和追踪研究,并已取得重要的实际成果。这些研究成果表明,参禅的确对修炼者的生理和心理有着微妙而非常有益的效用[5]

佛国世界是彼岸世界,相对而言,此岸世界,也就是众生世界。众生世界,除了人类之外,还包括如飞禽走兽一般的动物,以及生活于陆地、海洋和空气中的其他低等生物,佛教还特别关注和强调它们的生存方式和权利,如宣扬众生“生而平等”的主张,是包含一切众生的。这是佛教有别于其他宗教的鲜明特色。据《长阿含经》卷二十和《俱舍论》卷十一等记载,众生世界可以划分为三个世界:欲界、色界和无色界。如果以佛教所说的天(神)界来分类的话,色界有四禅一十八天(其中初禅、二禅、三禅各有三天,四禅九天);无色界四天,两界合计一共有二十二天。如下图所示:

 

 

 

 

这是道教神仙或获得佛教四种果位(预流果、一来果、不还果、罗汉果)的世界,这也是佛教认为,其他宗教所能达到的最高理想境界。

色界、无色界这两个世界的众生与低于它们的欲界众生颇为不同,尽管这三界的众生都属于六道——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和天(神),是“业力轮回”的产物。但是,还是有着高低精粗的巨大差异。比如,色界是四禅天,一层比一层高,最高的是色究竟天。这里的众生虽有身体,有色(物质),有光,但没有重量;无色界的最高层是非想非非想处天。此界众生就只有高级的精神活动,没有肉体,自然也没有重量。尽管这两个世界的众生的生活令我们欲界的人们目眩神迷,但细究起来,其实非常的单调和乏味,根本不象人类那样痛苦与快乐交织在一起而丰富多彩。

上述从佛、菩萨界到色界、无色界众生的生存状况,以及所依托的环境(佛门称之为“依报”)的美妙画卷,对于欲界的众生来说,尤其是我们汉族而言,完全是天外之音,闻所未闻。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古代印度佛教徒如此丰瞻深厚的想像力,大大开阔了中国人的眼界,极大地提升了我们的精神空间,对于中国哲学的发展,特别是人的精神境界的拓展,无疑有着十分积极的推动作用。

也许谈佛、菩萨的世界以及色界、无色界的美妙,对我们来说,过于虚无玄远。就以比较切近的天堂、地狱来说(尽管某些部分也关涉色界和无色界的生活场景)。

地狱,又称为泥犁。据《十八泥犁经》记载,地狱有十八层之多,内幕极其怪诞。第一狱以人间3750年为1日,30日为1月,12月为1年,入地狱的罪人刑期为10000年,这个数字相当于人世间135亿年。第二狱以人间7500年为1日,刑期为20000年,相当于人世间540亿年。其余各狱的刑期以前一狱的刑期为基数递增两番。若按此计算,第十八狱之刑期相当于人世间23亿亿亿年以上。综观十八层地狱,如同一座倒放的时间金字塔,一旦堕入其中,翻身显然是极为困难的。更可怕的是,地狱里的酷刑数不胜数,以无间地狱为例,梵语称为“阿鼻”,罪人在此备受酷刑,上刀山下油锅,斩锯劈割,酷热严寒,无所不用其极!

至于我们所理解的“天堂”,佛经里称之为“天”,其大众幸福的程度并不算高,属于色界和无色界的范围之内。天堂的主神,佛教称之为“释提桓因”,相当于我们神化中所说的“玉皇大帝”。此类诸神家族的生活状态,我们通过中国古代的神话小说已有相当的了解,此不多述。

欲界,是指我们人类以及动物、昆虫等低等生物共同居住的世界,包括山河大地、草木瓦石等生存依托的环境。在这个世界里,佛教提出的最低标准是成为一个积德行善的好人,并由此扩展影响力,渐至于家庭的和谐,村镇的团结互助,城市的交流繁荣和国家的稳定、富强,乃至于世界的和平。此与中国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目标完全可以并行不悖。由此可见,在实现理想的进程中,佛教是格外重视个体的积极作用的,并主张由此及彼,逐渐扩大其影响,从而形成大面积的效应。

不但如此,根据佛典所说,欲界众生如果常修不杀生、不偷盗、不妄语等十种善行,死后可以上生三十三天(天堂)中,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是作为日常生活中普通老百姓都可以实行的基本的修行目标。

特别值得强调的是,佛教主张这种目标的达成,完全是通过非暴力的方式,而不是其它。这在世界林林总总的各色宗教中是十分引人注目的。虽说佛教经典里也有不少提到人间理想的帝王如转轮圣王等,他们国力鼎盛,城池坚固,兵强马壮,但他们并不穷兵黩武,而是充当爱好和平的使者,以其威德感化敌人,使潜在的敌国成为友好的邻邦。这在佛教早期的《阿含经》的相关经典中均有明确的记载。

针对上述种种不同的境界要求,释迦佛和他的追随者们学还根据各自的修行实践经验,总结出分别适应于不同层次需求的修行方式,以供信徒选择。

佛教提出,行者修行所要达到的最大目标是成佛,也是行者期望达到的最终目的。因此,对于修行者的要求极其严苛,非一般人所能轻易达成。

普通人从初发菩提心开始到最终成佛,一般而言,要经历三大阿僧祗劫的漫长时间,故有“三劫成佛”或“历劫成佛”之说,换句话说,也就等于要经过无数次的世界成、住、坏、空的循环,始有可能成就。释迦牟尼佛在《优婆塞戒经》中说过:

菩萨摩诃萨修是业已,名为满三阿僧祗劫,次第获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善男子!我于往昔宝顶佛、迦叶佛所满足第三阿僧祗劫。[6]

按通行的 “资粮位”、“加行位”、“见道位”、“修道位”、“究竟位”五位的开悟历程来说,从“资粮位”到“见道位”这段时间为一大阿僧祗劫;从加行位十地中的“欢喜地”到七地,又是一大阿僧祗劫;从八地到成佛,是第三阿僧祗劫。一阿僧祗劫是个相当长的时间,即一千兆兆兆兆劫。一劫又有成、住、坏、空四个时期,合计八十小劫。一小劫时间的计算方法为:从人的寿命八万四千岁时,每一百年减一岁;如此减至十岁。再从十岁每百年增一岁,如此增加到八万四千岁,一增一减合为一小劫。此外,还有的甚至主张七大阿僧祗劫或三十三阿僧祗劫才能成佛的。相传在菩萨“十地”中到达“欢喜地”最高位的,在古天竺释迦牟尼之后,惟有龙树、弥勒二人。又说唯识学的实际创立者世亲,至死后才到“初地”,可见悟境难到。

之所以需要这么长久的时间,主要是从修行的事相上说的。因为成佛要经过许许多多的阶级,如同翻越高山深壑一样,唯识学说“四十一位”,龙树《大智度论》说“四十二位”,《仁王般若经》说“五十一位”,《华严经》说“四十一位”,《楞严经》说“五十七位”,层峦叠嶂,重重无尽。加上凡夫众生无始以来的积习(累积的习气)深厚,难以一朝一夕顿除,必须经累劫修行,才能逐渐销毁。佛门里常说的所谓“罗汉习气”,就是指已获得阿罗汉果位的圣者,但习气仍有残留,因而举手投足之间不时显露出来,不象佛陀那样相好圆满,无可挑剔。习气的消除,与理上说的觉悟不同,《楞严经》所说:“理则顿悟,乘悟并销;事非顿除,因次第尽。”[7]即指此也。因此,修学佛法,从初发菩提心,直至等觉,必须承事诸佛,礼拜供养,种诸善根。《金刚经》曾明确地说过:

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当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根,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8]

所以《华严经·十地品》中的地地菩萨依然不离念佛、念法、念僧,虽位至等觉,尚每日二六时中,礼十方佛,行忏悔法,以消除无始以来的无明习气。

由于成佛需要极长时间的修行实践,因而成就佛果至少总是隔世才能实现的。华严宗的教义认为,从发菩提心修行到最终成正等觉,最快的也要三生(也就是三辈子的时间)才能获得果位,即所谓一见闻生,二解行生,三证果生。意思是说,第一生,开始初步见闻、受熏佛法,作为以后相当长时间进一步修行的资粮;第二生,始进入修行实践阶段,并能做到解行并进,智慧增长,境界日高;最后,至第三生,才达到了知一切诸法证实相,登阿鞞跋致位----不退转,进而证得菩提道果。

即使根据净土宗的说法,修行者需要长年累月精进不懈地持名念佛,才能依阿弥陀佛的愿力,往生西方,花开见佛[9],并渐次趋向佛道,因此佛果的如愿以偿,也是隔世才能完成的。

所以,按照传统的成道方法,必须经历过多劫的苦修,才能最终达到既定的目标。这种说法明显使得众生修道的信心大减,所谓十进九退,半途而废,也就毫不奇怪。

正因为佛菩萨的境界如此难以企及,所以大乘佛教又提供了次一级的修炼目标——阿罗汉。根据色界禅定修习的四个阶段说,其特点是离开我们欲界的感受,而与色界的感受相应。从初禅到第四禅,在不同的阶段人的生理与心理都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化,形成不同的精神世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人类有史以来开发自身潜能最为成功和辉煌的贡献,至今无出其右。

第一个阶段是达到初禅阶段,有觉、观、喜、乐、一心(或称为寻、伺、喜、乐、心一境性)五个分支。这是在未到地定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初禅始起,有所感受,为喜;观,是指细心分别“八触”以及各种功德[10];由于过去没有这种感觉而今获得,心生欢喜,称为“喜”;恬适愉快,是为“乐”;寂然静止,指一心。在此阶段,行禅者可以不食人间烟火,鼻子、舌头的功能也丧失了,但眼睛、耳朵、身体和意识的功能仍然在起作用,所以有喜欢、快乐的感受及思维能力。

初禅有觉有观,却不能使禅修更为纯净,因此,还应当将它舍弃,由此引发“中间定”而进入第二禅[11],即四禅中的第二阶段。眼睛、耳朵和身体的功能也没有了,惟有意识和喜欢、不苦不乐的感受存在,由此我们能够理解为什么佛经里记载,释迦牟尼在房间里入定时,房子附近的三头牛被雷电击中而死,但他却说没有听见的道理。

进入第三阶段,是三禅,只有意识在活动,与喜欢、不苦不乐的感受相应。到第四禅时,意识的活动已超越苦乐的感受,只剩下与不苦不乐相应的那一部分,身心的调柔安隐到了非常高深的程度,呼吸微细到几乎不存在,意念清净也达于极致。这是色界四禅阶位的最高阶段。

凡是获得这个阶段果位的被称为阿罗汉(简称罗汉)。也就是寺院里我们看见的十八罗汉,或五百罗汉像。在《阿含经》里有一标志性的表达,在罗汉临终时,他会说“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更不受后有”的话[12],来说明他们已超出轮回,获得解脱。从《阿含经》的描述来看,在释迦牟尼佛时代,道业的成就比例是非常高的。如修证成为罗汉者,据《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十八记载,尊者舍利子示寂时,其弟子中有一万名罗汉同时入灭;尊者目键连进入涅槃,也有弟子七万七千阿罗汉同时入灭。再以《大爱道般涅槃经》所说为例,女性成道者就高达五百名之多。大爱道,名摩诃波闍波提,原为释迦牟尼佛的养母,后随佛出家为尼,成为后来比丘尼中的长老。由于她不忍心看见佛陀将在三个月后入灭,因此向佛请求先行涅槃,得到佛陀的默许,而其他五百名比丘尼也自愿随长老而去。据有关经典记载,她们入灭的情形与佛陀入灭时的表现基本一致[13],这可以说明她们都是当之无愧的得道者。因为她们的灭度是自由的,亦即禅师们所谓的“来去自在”或“坐脱立亡”,换句话说,也就是能够控制自我肉体的生死,以及选择死亡的方式,并且可以不受时空的束缚。此在中国佛教的高僧传记中屡见不鲜。而在一般社会人士看来,简直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然而,按照大乘佛教的说法,他们还不是佛,也不是菩萨,十地以上的菩萨或佛的境界是要超越前面所说的欲界、色界、无色界三个世界之外,才能成就的。换句话说,也就是只有超出无色界中“非想非非想处天”之上[14],才属于佛菩萨的世界。

然而,要想成为罗汉也颇不容易,而且基本要以出家为先决条件。这是难以为一般社会大众所接受的。因此,针对广大的芸芸众生,佛教还有切实可行的鼓励措施吗?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修行者只想提升自己的精神品格,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像儒家所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么,在佛教看来,他(或她)只须在口头和行为上行善去恶,就是多做十类善事,比如,获取财富,必须取之有道,不做坏事,不说坏话就可以达到。这与表示佛教定义的偈颂“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是去恶行善;“自净其意”,是升华和完善个人的道德情操。这首偈子高度地概括了佛教的总体精神。更重要的是,佛教道德理想所体现的,不仅仅是自身卓然独立、超脱流俗的主体精神,也不只是面向永恒的终极关怀,更强调以人生的和乐为道德标准,来确定行为的价值,使人类努力于止恶行善,可以为陷于困境中的现代人提供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因此,不独在今日有着强烈的现实意义,即便面对未来也有着恒常永久的人生价值。

具体说来,不妨像明代的袁了凡那样,建立“功过格”,每天记录在案,督促自己,不断精进,不断进步,甚至于最终改变自己的命运,进入理想的人生阶段[15]

总之,对于一般人来说,佛教提出的修行目标基本上是实事求是的,没有好高骛远,与本土儒家的要求也有颇多重合之处。倘若有人想在此基础上再上一层楼,那对其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就意味着需要脱离世俗的生活方式,出家修行,以克服家庭、荣誉、权力、财富、美色等的诱惑,少欲知足,在舍与得之间取得某种平衡,以出世的清净生活,获取内心的平静与安宁,使自己的精神提升到别一世界的水平。民国时期的艺术家李叔同的出家就属于这一类。但是,这种放弃的世俗代价是很大的,所以古往今来,如此之人总是凤毛麟角。中国人比较现实,喜欢“临时抱佛脚”,最多在晚年念念佛,大可不必杞人忧天,像古代儒家那样讥讽所有的人去仿效而导致人类的后续繁衍。至于成就佛、萨的圣果,更是几大劫以后事,完全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因此,人们要想从佛学中得到好处,关键在于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切合实际的目标,同时对于实现这个目标的付出或代价,有相应的认识和评估,那么,距离收获就不远了。这也就是我们说佛学对中国哲学精神的贡献,以及这种精神对国人生活的信念和日常行为的价值取向的影响所在吧。

 

 

原载:《中国哲学精神》,学林出版社,20095

 

 

注释



[1]《佛说阿弥陀经》,《大正藏》第十二卷,第346页下-347页上。

[2]《佛说药师如来本愿经》对于东方琉璃世界的描绘甚为简略,与阿弥陀佛的极乐世界大同小异,但也有自己的特色:“彼佛世尊所居国土,清净无秽。其地平正,颇梨(玻璃)所成,常有光明香气芬馥,以帝青宝而为城郭。有八街道砌以金银,楼阁殿堂,飞甍户牖,栏楯庄饰,皆众宝成。天香宝树,随处行列。于其枝上,拄以天缯。复有宝铃,处处垂下。微风吹动,出妙音声。演畅无常、苦、空、无我。众生闻者,舍离欲缠,习气渐除,证甚深定。天妙香花,缤纷而下。于其四面,有八浴池,底布金沙,香水弥满。”(《大正藏》第十四卷,第412页上)

[3]新译《华严经》卷八《华藏世界品》,《大正藏》第十卷,第39页上-44页上。

[4]2003310美国《时代》周刊(TIME MAGAZINEMARCH102003)报道,在全世界60多亿人中,大约有基督徒20亿、回教徒13亿、印度教徒9亿、佛教徒3.6亿、其他教徒5.2亿,约占总人口的84%

[5]对于禅修作用的研究成果,可分别参阅日本平井富雄所著《禅和精神医学》(台湾三民书局股份有限公司,2003)、东杜法王撰写的《无尽的疗愈——身心觉察的禅定练习》(心灵工房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1)两书的有关章节。此不赘述。

[6]《优婆塞戒经》卷一,《大正藏》第二十四卷,第1039页上。.

[7]《楞严经》卷十,《大正藏》第十九卷,第155页上。

[8]《金刚经》,《大正藏》第八卷,第749页上-中。

[9]花开见佛,据净土宗教义所说,只要一心称念阿弥陀佛,极乐世界就会长出一棵莲花,称念愈久愈专心,莲花也就愈大。临终往生时,便转入此莲苞(莲胎)中,经七日后,得见阿弥陀佛、观音和势至菩萨,听闻佛法,达到初果(须陀洹),这就是花开见佛。

[10]八触,是指由欲界禅定中的“未到地定”的功效所引发的动、痒、凉、暖、轻、重、涩、滑八种触(生理和心理反应)。

[11]中间定,又名转寂心。指以修习舍弃觉观的行为体,由于有时可能会在心理方面产生忧悔,而且一旦忧悔心生,则不可能引发二禅。以后或有可能不引发初禅,也有可能再度引发,处于关键时刻,需要特别谨慎。

[12]这种说法在《阿含经》里屡见不鲜,已成为惯例。如《长阿含经》卷二十二(《大正藏》第一卷,第149页下)、《杂阿含经》卷十七、二十九(《大正藏》第二卷,第122页中-212页下)等。

[13]《大爱道般涅经》描述大爱道入灭时的情形,其中说“大爱道作若干变化,还在本座,结跏趺坐,正身正意,系念在前,而入初禅,从第二禅起而入第三禅,从第三禅起入第四禅;从第四禅起入空处,从空处起入识处;从识处起入不用处,从不用处起入有想无想处;从有想无想处起入不用处;从不用处起还入识处;从识处起还入空处,从空处起还入第四禅,从第四禅起还入三禅,从三禅起还入二禅中,从二禅起还入初禅;从初禅起入二禅,从二禅起还入三禅,从三禅起还入四禅,已入四禅,便取灭度。”(《大正藏》第二卷,第822页上)此与《游行经》所记佛陀入灭的情景(《大正藏》第一卷,第26页上、中)相对照,基本是一致的。

[14]非想非非想处天,是无色界的第四天,位于三界九地的顶上,故又称为有顶天。所谓非想非非想,是指此处的禅定之心,至极静妙,识性不动,已无粗想,故称非想;但还有细想,故称非非想。处于一种“于无尽中,发宣尽性;如存不存,若尽非尽”(《首楞严经》卷九,《大正藏》第十九卷,第146页下)的状态。

[15]关于袁了凡改变命运的事迹,可参阅他所撰的《了凡四训》(又名《阴骘录》)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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