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12月24日刊登徐觉哉研究员 “世界‘社会主义’学说多元演进的历史图卷”一文,全文如下:
著者独白:除科学社会主义外,世界上被称为或自称为社会主义的学说究竟有多少流派?它们的主张是什么?产生过哪些影响?最近修订再版的《社会主义流派史》,全面梳理了25个“社会主义”流派的源起、谱系及流变,对于我们研究社会主义问题有参考价值。
承蒙读者的厚爱,《社会主义流派史》一书得以再版。趁这次机会,我对原著又作了一次修订,增补了一些新的学术内容,并配上了近800幅珍贵的历史照片,其中不少人物在国内还是第一次露面。这种用图文并茂的形式来写学术专著,是本人的一次尝试,用以再现历史的真实,并增加可读性,效果如何有待读者评定。
●几十年来,我们对于西方各种“社会主义”学说的了解,几乎近于一种空白的状态。本书绘就了一幅幅派别林立的“社会主义”学说历史画卷
本书中的“社会主义”一词,是一个学术性概念,与我们通常所用的“社会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不是同一概念。我们通常所用的“社会主义”或“科学社会主义”是指科学社会主义学说、理论和制度,而在“社会主义流派史”中探讨的“社会主义”,既包括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及其相应的社会实践形式,也包括一些被称为或自称为“社会主义”的学说、理论。
几十年来,我们在宣传科学社会主义的同时,把其它非科学的社会主义学说搁置在一边,或者与西方文化一样,被作为批判的对象而完全加以否定。这就使得我们对原来知之不多的西方各种社会主义学说的了解,几乎近于一种空白的状态,即使被介绍过来的理论,也是不成体系的。世界上被称为或自称为“社会主义”的究竟有多少派?它们所主张和实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社会主义?对我们是否有借鉴意义?长期以来,尽管国内外有关社会主义思想史的资料不算少,但系统地论述社会主义流派史的专著不见多。本书试图拓宽这方面的学科视野,加强对其它社会主义思潮和流派的关注,并作了艰苦的探索和初步的尝试。
我们知道,社会主义作为无产阶级解放运动的政治思潮,早在490多年以前就已经出现,一开始它受到一种道德义愤和主观幻想的支配,曾是社会大众为摆脱现实苦难而选择的一种精神表达方式。后来,一种实践的社会主义不满足于任何理论的思辨或承诺,它要达到理想社会的目标,必然要摆脱乌托邦的遐想,从而动摇一些思想家关于社会主义各种假说在经验思维中的合理性。由于受到社会发展的客观制约和阶级利益的局限,各派政治活动家对资本主义的认识和批判、对社会主义的憧憬和设想、对理想价值目标的设定和追求、对具体道路模式的制定和谋划,都存在着很大的差异,从而在探索社会主义的过程中,提出了形形色色的方略,绘就了一幅幅派别林立的社会主义历史画卷。因此,编写这样一本流派史,正是为了在社会主义理论研究中,开拓一个新的领域,用一种理性的现代文化意识和全新的视角,去客观地描述各派的政治活动及其理论创造,审视各种理论模式的历史作用和现实意义,从而鉴别和评判它们各自在社会主义发展史上的地位和作用。
●本书详细考察了几百年世界社会主义思想发展的历史,梳理出25个“社会主义”流派的源起、谱系、流变及影响
鉴于这样一种认识,本书详细地考察了几百年世界社会主义思想发展的历史,从中梳理出25条主线,并按历史发展的顺序,建构了名目繁多的流派史体系。这里简略地介绍几个社会主义流派,以窥世界社会主义流派之一斑。
1、在乌托邦荒野上徘徊了三百多年的空想社会主义
伴随着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运动,伴随着欧洲资本主义的发展,从城市平民和破产农民中产生了近代的无产阶级。他们处于社会的最低层,不仅身受封建统治阶级的剥削和压迫,而且受到资本原始积累的残酷压榨。这样,还在资产阶级开始反对封建制度的时候,早期无产者同资产者的矛盾就逐步激化,从而出现了近代无产阶级先驱者的独立运动,并且相应地产生了作为其理论表现的空想社会主义学说。它们用唯心主义、空想、形而上学的猜测,要求改善当时人们生活于其中的腐朽文化,并使这些思想表现在解决社会和经济问题的方案之中,其结果便展现出一幅幅富于理想的社会幻景。当然,这些乌托邦思想不可能是对事实经过慎重考虑的产物,也不能要求它们对解除社会的苦难提供任何实际可行的解决办法,因为它们是在一个资本主义经济关系不成熟时期构思出来的,并带有狂妄幻想和浪漫虚构的特征。这一时期的空想社会主义正是这种不成熟的资本主义生产状况和阶级状况的产物,是现代无产阶级先驱反抗资本主义剥削和压迫的“象征、表现和先声”。
2、在俄国土地上找到了自己根基和胚胎的农民社会主义
农民社会主义是一种在小农经济基础上产生的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思潮。19世纪初期,这一思潮在俄国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找到了自己的根基。那时,俄国在外交和文化上被认为是欧洲的一部分,但是它在政治、社会和经济结构方面的基本特点,却促使俄国社会主义思潮的发展同西欧分道扬镳,力图以农民社会主义的形式建立起与民族传统的联系。
在关于选择俄国改革道路的讨论中,出现了两派意见。西欧派认为,俄国在政治和社会制度方面均落后于西欧,因此俄国的前途有赖于迅速西欧化。而在斯拉夫派看来,俄国过去和未来的发展同欧洲其它国家几乎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因而毫无仿效之处。他们厌恶西欧工业制度所采取的形式,相信俄国能借农民村社的社会正义来免除这些弊端。赫尔岑说,俄国正带着它公社的原则去迎接社会主义,就像古日尔曼人曾经去迎接基督教一样。因为世代相传的农民村社是一种可以在上面建立新生活的基础,它像黑土地带那样是西欧所没有的。“相信俄国生活的特殊方式,相信俄国生活的村社制度,由此相信农民社会主义革命的可能性——这就是鼓舞他们、唤起数十人数百人去同政府作英勇斗争的东西。”(列宁语)
斯拉夫派的思想直接促进了民粹主义运动的形成,成了民粹主义意识形态的先声。他们认为农民具有社会主义的本能,村社是社会主义的萌芽和基础,俄国在消灭农奴制度后,可以不依靠工人阶级而依靠农民,利用农民村社和劳动组合,跳过资本主义发展阶段,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实际上,这是农民民主主义与空想社会主义相结合的一种思潮,是农民社会主义在俄国的一种特殊表现,这就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完成历史所赋予的使命。
3、作为社会党国际意识形态的民主社会主义
自1951年法兰克福成立大会后,“民主社会主义”成了社会党国际的官方意识形态。从此以后,社会党国际及其所属各党制定纲领性文件以此为基础。民主社会主义思想体系是在“古典”改良主义基础上,糅杂进了各种现代资产阶级哲学社会科学理论,使之形成一种无原则的、多思潮的混合物,从而导致了民主社会主义概念的多元性、不确定性和调和性。就其实质而言,它仍不失为一种现代改良主义思潮,力图兼收并蓄这些学说来解决自己面临的种种问题。
民主社会主义以伦理主义的目标、多元主义的模式和渐进主义的战略,形成了自己的主要特征和原则。1959年《哥达斯堡纲领》发表后,社会民主党正式从“制度社会主义”向“价值社会主义”转变,这是该党历史上最本质的一次转型,它构建了战后社会民主主义意识形态的理论框架和实用主义的政治哲学。后冷战时代和全球化时代中出现的一系列变化,客观上要求各国社会党人寻找一种新的理论支点,它必须紧紧围绕时代发展中的新问题,一方面,抓住因冷战结束而突出的资本主义自身的问题;另一方面,抓住全球化发展带来的一系列不能简单地用传统左右政治所能容纳的新问题。这些问题是倡导国家干预、福利制度的社会民主主义与推崇市场、个人本位的新自由主义都无法加以解决的。因此,各国社会民主党为了应对21世纪的挑战,纷纷对意识形态作了一系列变革和调整,试图在社会民主主义和新自由主义中间走“第三条道路”,使民主社会主义成为当今世界一支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4、开创瑞典民主社会化中间道路的职能社会主义
20世纪30年代正值世界性经济危机的乌云弥漫之际,执政后的瑞典社民党主要采纳以凯恩斯主义为主、辅以新福利经济学的方针,制定了一揽子从“摇篮到坟墓”的消除失业和改善福利的政策。其中除了以国家干预的方式实施“瑞典新政”外,突出的是在福利政策上有质的突破,同时在理论上则着力论证普遍福利的社会主义性质。
福利社会主义的推行,虽然较大地改善了人民的生活条件,扩大了他们的民主权利,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社会的权力结构和阶级差别,未能消除那些在本质上与资本主义私有制相联系的一系列弊病。与此同时,在强劲的新左派思潮的影响下,长期平静的瑞典社会也开始出现学潮和工潮,要求对私有制下的所有权进行重新估价。值此“意识形态危机”之际,1969年,瑞典社民党的特别代表大会开始了一次意识形态再思考的进程,其核心就在于重新评价社会化问题。当时,瑞典社民党理论家卡尔松系统地提出了“职能社会主义”的理论框架,即“瑞典中间道路”的特征和主要内容,论证了用渐进的、和平的手段限制资本的权力,变否定生产资料的社会化为否定全面的社会化,主张利用“职能社会化”的方式在资本主义所有制结构内部进行改革,从而提出了社民党改革的方向。职能社会主义也成了西方社会主义理论派别中较为完备和有代表性的一种理论流派。
5、走向世界“绿色风暴”的生态社会主义
面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此起彼伏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危机,面对国际共运多年积累的问题和教训,面对“新左翼”和“欧洲共产主义”等思潮先后衰落的现实,期望根除资本主义制度弊端的广大民众不得不开始寻求另一条可供选择的道路,而20世纪60年代末开始兴起的生态运动正好适应了人们的这种愿望。于是,在联邦德国、比利时、奥地利、意大利等国创建了全国性和地方性绿党,甚至一些发展中国家也纷纷追赶这种“绿色浪潮”。
这一思潮的基本特征是,对现实的不满、怀疑工业化社会盲目增长的动机和意义、主张实行生态经济、反对核扩散、要求加强基层民主和改变政治党派的作用、从理论上探索一种更合理的新社会制度。它虽然标榜中立,区别于传统的社会主义,但其主要批判矛头指向资本主义反人道和反自然的倾向,反映了以生态主义者为核心的各阶层群众对无法解决生态危机的资本主义社会丧失信心,转而寄希望于社会主义的愿望和要求。从总体上看,应该说绿党是西方一支新兴的左翼政治力量。难怪在联邦德国政治家中曾流传一个笑话,说绿党是西红柿:“开始是绿的,后来就变红了”。
6、将社会主义与市场“嫁接”的市场社会主义
作为 配置方式和经济组织模式的计划和市场,能在多大程度上独立于特定的社会政治制度,历来是理论界争论的热门话题。在社会主义由一种理想变为现实政治制度以后,计划经济一直被视为社会主义制度的基本特征。这样,如何看待国有化和以此为基础的中央计划经济模式,便成了人们关注的热点,以至20世纪80年代有市场社会主义的正式登场。
波兰经济学家兰格提出的模式,可视为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中引进市场机制的最早理论尝试。尽管这一方案实际上并未脱离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总体框架,而只是在某些方面使计划模拟市场,利用市场去替代中央计划无法测算的部分。但是,兰格巧妙地把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和西方微观经济学结合起来,突破了传统的计划和市场互斥论的框框,正式把市场范畴引入社会主义经济学体系中,其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是不可低估的。兰格模式对以后社会主义经济的探索者具有很大的启发性,在这个意义上,兰格可称为“模拟市场社会主义”的开拓者。
“市场社会主义”作为社会主义目标模式完整概念的提出,则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英国工党一些理论家努力的结果。在“社会主义哲学研究小组”的一次工作会议上,米勒教授提出了“市场社会主义”的崭新概念,这引起了与会者的极大兴趣,以后多次会议也围绕这一主题而展开,不久他们拿出了各自的研究成果。这场由“市场社会主义”引发的讨论是战后英国社会主义论坛上反响最强烈的一次,这一思潮也在讨论中逐渐从空泛的概念发展成为一个颇具规模且成体系的社会主义派别。
此外,书中还对工场社会主义如何设计通过国家权力组织劳动、建立“社会工场”来消灭竞争的改革方案;行会社会主义如何赞美中古时代的实业自治原则,融行会精神和社会主义于一体;整体社会主义如何在“社会民主主义”和“共产主义”之间寻找结合点,鼓吹非改良主义和非布尔什维主义的“第三条道路”;总体性社会主义如何提出对列宁主义的理论反思,主张社会主义应当是一个道德和美学的天地;基金社会主义如何设计“雇员投资基金”方案,设想建立一种与资本抗衡的经济力量和所有制成分等,都作了概要的记述和分析,使零乱的思维碎片得到了整合,从而比较完整地展示出“社会主义”学说多元演进的历史进程与思想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