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辉:管窥“巴铁”

当我所在的创新团队决定将下一个考察对象定为巴基斯坦时,我身边所有的师友都神色凝重地嘱咐我:“注意安全”。作为沐浴着大国安全的春风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我们怎么能放任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危险的国家存在而不去一探究竟呢——世界那么险,我想去看看。

临行前,小分队的队长一再语重心长地叮嘱我们两位女同志,要带好头巾,还要着正装。于是,我开始脑补自己头上顶着黑纱只露两只眼睛、身上穿着小西服的醉人画面,这画面让我有些退缩了。是的,恐袭没有吓到我,这身行头吓到我了。

好吧,我就是活得这么避重就轻。

从首都机场到伊斯兰堡国际机场,除了翘首期盼的接机人群变成罩袍男女,机场整体的风格并未让我产生异国他乡的感觉。甚至,我从伊斯兰堡机场的硬装风格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要知道,当年尼泊尔加德满都国际机场的“小巧”差点儿让我重新定义“国际”这个词呢。上网一查,果然是中方援建。离开机场的时候,我猛然回首,夜色中的伊斯兰堡国际机场还真是容光焕发呢。

      全程接待我们的是穆斯林研究所(Muslim Institute),这个机构的掌门人是伊斯兰教内部非常温和的苏菲派代表,下面的研究人员也都谦恭有礼。重要的是,他们一直西装革履,而且明确告知我不用戴面纱,说戴面纱完全是个人选择,巴基斯坦是现代的、自由的国家,不必拘泥。这个保证让我如释重负。

嗯,巴基斯坦的天是明朗的天。

到达酒店之后,喜迎前来探望我们的大使馆工作人员。其中一位小伙子善意地告诫我们要小心,不能乱跑。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们根本没时间乱跑。接下来的几天中,我们从酒店到研究所,或者,从这个研究所到那个研究所。偶尔透过车窗窥视两眼外面的世界,很难拼凑出一副完整而真实的画面。但在这幅不完整的拼图中,有一块马赛克始终顽固地嵌在我脑海里:当我们在精致的中餐馆受到接待方热情的款待之后,车子缓缓驶出豪车云集的区域,而在紧邻这块区域的街道两侧,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端坐在大树底下。

我们小分队主要在伊斯兰堡活动,中间去了趟白沙瓦大学。总体来说,在伊斯兰堡与几家知名智库的交流是平稳而顺利的。“巴铁”这个称号绝非浪得虚名,他们热切而真诚地讴歌中国,甚至使用了和我们一样的话语体系。比如,在谈到中巴经济走廊面临的问题时,他们往往轻描淡写地说“Challenges mean opportunities”——挑战即机遇;当被问及具体的挑战是什么,对方回应:“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敌对势力抹黑中巴合作……”这句话几乎是立刻消除了我对异域文化的隔阂感,在某个瞬间我甚至恍惚了,我其实并没有迈出国门。

      和白沙瓦大学两个研究中心的座谈内容相较其它智库更接地气,除了战略和安全这类“硬”问题,他们似乎更愿意谈宗教和文化这类“软”问题。插入一个小数据,20189月,皮尤研究中心出台最新的报告称,宗教在巴基斯坦的重要性在亚洲国家位列第一。因此,当其中一位慈祥的白胡子教授表现出对中国老百姓精神生活的极大关切时,我一点也不意外。他好奇的是:在中国这样一个世俗国家,人们信仰什么?当人们遭遇灵魂问题时,是如何进行疗治的呢?儒教是中国人的宗教吗?我其实很想回答他,我们的信仰是更高更快更强,我们忙着呢,我们的灵魂没时间惊慌失措。但是,我发现,我居然无法理直气壮。

      其实,我最想说的是,接待我们的穆斯林研究所的兄弟们(他们就是这样称呼我们队里的男同志)是穆斯林温和派行走的名片。他们的主席——一位年仅30岁,行为举止已稳重如50岁的穆斯林——致力于向全世界表明:伊斯兰教与现代化并非格格不入,而是可以相得益彰。他们在伦敦也有分支机构,并且做了一个非常好的线上辩论平台,每次辩论的题目都很尖锐,直指当下最热门的宗教文化问题。一个研究所、几位穆斯林当然无法代表整个伊斯兰世界,甚至代表不了巴基斯坦国内所有的穆斯林,但是他们的努力在我看来十分有意义。倡导不同宗教之间进行对话以及在同一宗教内部展开对话是消除偏见、促成理解的起点,虽然未必会抵达终点,但对话这种行为本身所蕴含的宽容气质就已经让人心向往之。

在短短几天时间里了解一个国家的底色和气质几无可能,但了解一个国家的食物还是绰绰有余,毕竟没有哪个国家的食物像中国食物那样博大精深嘛。但是,无论巴基斯坦的食物呈现出多么令人心驰神往的姿态,我也没有对其想入非非。

       是的,我终于有了重大发现,我有一颗无比爱国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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