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5月30日下午,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名誉主席、前里根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美国哈佛大学著名经济学家马丁·费尔德斯坦(Martin·Feldstein)教授应邀做客上海社科院第103期新智库论坛,作了“美国经济与货币政策”的专题演讲。演讲结束后,与会学者对演讲中的相关内容进行了交流,本刊特摘发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马丁·费尔德斯坦:我每次来中国不但对这里的经济快速发展印象深刻,也对这里的经济政策实力感到很敬佩。同时,我认为欧洲的情况、美洲的情况,都可以对亚洲国家有所借鉴,反之,欧洲和美国也可以从亚洲国家获得借鉴。
欧元区的经济衰退一个季度接着一个季度。我长期以来一直有这样的信念:欧元的诞生是一个错误。几十年过去了,欧洲并没有成为一个统一的政治联盟,而引进单一货币的结果是降低了利率,比如说西班牙、意大利、希腊的国家利率,结果导致了一些很错误的决策。现在欧元区的政府面临的利率比以前更低,所以他们觉得可以借更多债提高社会福利计划等等,而家庭以为利率比较低,他们更多借钱做房地产投资。随着时间的推移,债台不断高筑,2010年的时候危机终于在欧元区爆发了。
我认为柏林、布鲁塞尔的政治领导者,真的对这次危机管理不善。他们有一个三方面的战略:第一步要有一个财政的协议,这个协议会要求每个成员国降低自己的赤字,降低到不超过GDP的3%,而且还降低政府的债务,要求不超过GDP的60%;第二步要有一个银行业的联盟;第三步是转移联盟。这些都是非常伟大的蓝图,但是并没有落到实处。
美国的情况稍微好一点,这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美国虽然也有低经济增长的严重问题,但是实质上它还在正增长。美国的经济在过去的两年里面增速略低于2%,这是实际GDP,去年1.45%,今年年初经济增长稍微强劲一点,变成了2.5%。如果我们有实际的GDP增长率超过2%,我们就幸运了,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美国经济今年还是有一些正面的发生,其中最重要的正面现象就是房产价格的上升。另外一个正面现象是股市的快速上涨使得家庭财富增加,使得人们的消费信心更强,他们觉得可以有更多钱进行花费,这样真正拉高了消费支出。
但是美国经济还有许多负面现象。比如,居民收入还是非常薄弱,失业率达到7.5%。如果算上就业不足和完全失业的,总的比率占到了劳动人群的15%。
关于量化宽松政策,美联储的立场就是我们还会每个月继续买进850亿美元的中长期债券,每年大概就是1万亿左右,但是他们不会设定一个最后期限,以前还会设定最后期限,但是现在没有最后期限了,他们没有任何什么时候推出量化宽松政策的计划,这也导致市场一片混乱。
王战(上海社科院院长):金融危机以来,中美关系已经成为世界最为重要也最为复杂还越来越敏感的关系。中美新型大国关系需要双方共同努力经营、悉心维护。我们希望在未来10年内,中美两国的合作有个质的发展。4月份美国彼得森经济研究所所长亚当·波森来访时,我曾有个观点,中美两国应该在新能源技术合作上加强交流,这个问题关系到整个世界的环境,即如何打造环境友好型世界。因为历史上,美国曾经是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而现在则是中国。中美两个大国有责任、有义务在这方面进行合作。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摆脱危机的问题。对于美国经济的未来,我本人的态度是乐观的。我们希望美国经济能尽快好起来,这样对中国经济也有利,否则中国经济要保持7.5%的增速也很累。
马丁·费尔德斯坦:我认为,现在美国经济谈不上危机,但是经济增长速度的确很低。我们可以通过和欧洲对比来看看美国现在的经济发展情况,我们的经济毕竟是正增长,不像欧洲已经多年负增长。从长远来看,美国的经济基本面要比欧洲好得多,美国人口在不断扩大,而欧洲的人口在萎缩;美国有非常强大的创业精神,我们在欧洲没有看到这种精神;美国有一套金融体系,能够支持创业者以及创业活动,而且美国有强大的研究力量,有很多研究型大学,能够为美国的技术发展以及创业推动尽力。所以,我认为从长远来看美国的经济将会恢复到正常的好的轨道。当然,我们也有很多问题需要克服。
谈到长期发展,中国也有很多优势,中国的人口仍在持续增加,中国人的收入水平较低,具有较大的提升空间。中国的研究能力也在不断壮大。当然,中国也有自己的问题,比如国有企业改革问题,这些都是转型中需要面对的问题。
张幼文(上海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研究所所长):当前的经济危机的原因是全球经济的发展不平衡,像金融危机、房地产市场危机是一种现象。在您看来,未来美国政府可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实现经济的真正实质性的增长?其次,我们看到自金融危机发生以来,主要经济体之间的合作是越来越重要了,中国在未来政策当中,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马丁·费尔德斯坦:我认为之所以有危机,是因为有过多的风险,因为我们对有风险资产的价格定价不足,而且也因为各种各样的投资者都愿意承担风险,愿意借钱来承担风险,不管是次贷的房产业主还是向他们放贷的银行,以及那些持有了低级别的债券和新兴市场的债券金融机构,所有这些都显示出对风险估计不足,以及风险定价不足。而一旦绩效到了台面上,危机就全面地呈现出来,金融机构就陷入了困局。所以美国的银行在他们的资产负债平衡表上记录了很多损失,也不太愿意相互借款或者是借给商业的借款人,于是经济就崩溃了。美联储那时候做对了,它更关注的不是货币政策,而是帮助各个机构,如银行和基金,解除困难。因为这是金融危机的源头。
如何走出危机呢?传统的货币政策所扮演的角色很有限,因为经济的下滑不是由高利率引起的,因此也不能由降低利率来得到治愈。中国应对非常好,比其他国家应对得都好。中国政府有非常强大的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因为中国政府本来就有很稳健的资产负债平衡表。
乔依德(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秘书长):现在在中国几乎人人都在讨论存款保险。随着利率的市场化要搞存款保险,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中国应采取的正确的步骤?我理解美国的存款保险是在1934年采用的,您能不能对此做一些评论?因为在我看来存款保险无法防止任何金融危机的发生,也许创造出了道德风险。
马丁·费尔德斯坦:你说得很对,的的确确可以保护储户,但是它没有考虑到机构的风险,接受存款的机构的风险。所以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储蓄保护协会诞生了。我觉得有这样一个可能,就是个人的储户是应该得到保护。在美国如果每个账户的金额是10万,一个三口之家就有30万的保险,这是一个个人的保护。但是在中国、俄罗斯,我们也看到了他们同样的措施,比如说由个人承担10%的亏损风险,这样个人有激励机制来采取自我保护的措施,另外无论美国还是中国,公民都面临一个问题,就是没有办法控制银行出现问题,所以我们看到现在大家有一个从众心理,一般情况下找大银行存款。但这样会影响到地方银行的发展,所以我们要找到权衡点。
徐明棋(上海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研究所副所长):最近日本政府一再对市场出手干预,以前美国都不太满意,但是最近好像都置之不理了,为什么会这样?您对日本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有什么样的看法?您觉得是不是会跟美国的货币政策一样有效?
马丁·费尔德斯坦:你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我们对于日本的政策持一种善意的态度?我也不知道,这个很奇怪,只要中国调整1%,大家都很激动,但是日本调整27%,好像都不是很关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二个问题,日本量化宽松是不是一种有效的政策?我对此持怀疑态度,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尝试。日本的财政债务非常高,大概是GDP的200%,但是日本国债10年期的利率是0.5%,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了,怎么可能达成均衡的状态?日本资金可以自由流动,可以买外国的国债和欧元的国债等等。日本一直在经历通缩,物价非常低,1%、0.5%利息是名义上,实际比这个更低。最近日元比较强劲,所以美元买欧元,但是可能会导致利率方面的获利减少,所以欧元、美元实际的汇率调整后的回报大概是2%多一点,现在日本人宣布说他们的通胀率是2%,一个就是日元维持在当前水平,另外一个措施就是继续下滑。
从投资者的角度来说,如果说买日本国债,他们就没有办法继续获得通缩的溢价,可能会反而买欧元或者美元的债券了,所以日本央行的行长就说,这个利率上升是可以的,只要经济是强劲的,他的意思就是利率会上升的,只是说央行不希望太快上升。他们会采取措施阻止利率上升,但是利率是会上升的,所以他们希望在通胀率上升的同时能够控制利率。但是日本的实际利率即使上升0.5%,也不会对日本经济产生实质性的影响,所以日本现在的措施风险还是比较高的。
来源:《文汇报》 2013年6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