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庙历史悠久,其源头可以追溯到南宋末年的上海镇学。13世纪中叶,镇人唐时措购买房屋,改建成梓潼祠,挂孔子遗像于其中,并于祠旁建古修堂,供诸生读书。于是上海始有镇学,具备文庙的雏形。1292年上海建县以后,文庙被建在县衙门的东边,位于今四牌楼路和学院路一带。现在坐落于文庙路215号的上海文庙是1855年迁到这里重建的,只有将近一百七十年的历史。
据上海地方志记载,上海文庙于1294年正式创建后,至元顺帝年间已经庙制完善,规模宏大,里面建造了天光云影池,池中有芹洲,洲上有止庵,还有杏坛、盟鸥渚、舞雩桥、洗心亭、酸窝、古井、蕉石,并种植古松梧竹无数。经明清两朝的不断扩建修缮,到清嘉庆时期文庙建筑布局严谨,规模更加恢宏,体制更加完备:占地21亩多,居中为五进间的大成殿,殿前为月台、丹墀、张公井,左右两边分别为东庑、西庑,各9间,再前为戟门,三进间。门外左右两边分别是名宦、乡贤祠,各3间。又往前是泮池,池上有圜桥3座。池前是棂星门,门外为宫墙璧水,东西两边为兴贤、育才两坊。大成殿后是崇圣祠,三进间。大成殿左边为明伦堂,堂北面为轩,又北面是尊经阁,阁后为敬一亭。明伦堂前是东西两廊,分别有仪门、儒学门。明伦堂东南为魁星阁,阁后是官厅。由此可见,嘉庆时期的上海文庙以大成殿为主体,有两条纵轴线贯穿其中,一条是孔庙祭祀线,从宫墙璧水、棂星门、戟门到大成殿、崇圣殿;另一条是学宫线,从儒学门、仪门到明伦堂、尊经阁。
这么一座长期修缮保护、文化底蕴深厚、规制严明齐整的建筑为什么会迁到现址重建?这与上海小刀会起义有关。1853年9月7日凌晨,借文庙秋日丁祭之机,刘丽川发动小刀会起义。当时祭典正要举行,与祭者纷纷逃命,起义军迅速占领上海县城,并以文庙为大本营,明伦堂为指挥所。1855年2月17日,清军攻入上海县城,小刀会起义失败。此时的文庙大部分建筑被毁,雪上加霜的是不久又遭遇火灾,“尊彝鼎豆一器无存”。而3月21日,又正值文庙春日丁祭之期,上海地方官议定略微整修书院,勉力办理奉祀事,一方面是完成两年前将行未行的秋祭,洗刷仓皇逃庙之耻,另一方面则为收拾人心,昭苏民气,恢复统治秩序。礼成宴饮,亲历此过程的曹晟赋诗一首,记述其事曰:“依然冠佩奉彝樽,今日方知我道尊。秦火曾经何爝火?圣人是法即王人。璧因坚白敦盘荐,芹为芬芳俎豆陈。更愿同袍斋沐侣,时时永守敬齐身。”(《红乱纪事草》)
略微整修毕竟非长久之计,于是在原址重建上海文庙提上日程。然而不幸又降临了,动工兴建后,再次发生火灾,民间有“触犯火神”之议。于是,刘枢、李钟瀚等设计图纸,并提议移建至县城西门内南边右营署废基,此地为原明代海防道署旧址,得到上海地方官上海道、上海知县等的允准,从善后局支拨沙船巨商郁松年捐献的款项作为兴建费用。新文庙用地除营基17亩外,又添买民地12亩,共计29亩。从1855年8月开工,到次年8月竣工,上海新文庙历时一年建成,并保存至今。
新建成的文庙据《同治上海县志》:
前为棂星门,进为大成门,又进为大成殿,后为崇圣祠。大成门左右为名宦祠、乡贤祠,棂星门左右为兴贤坊、育才坊。南为宫墙璧水。学门在其左,学门之内为仪门,仪门之内为明伦堂,堂后为尊经阁,堂东隔河为儒学、署学、土地祠、洒扫局,庖湢咸具。仪门之左为忠义、孝悌祠,右为斋房,四周缭以垣,共一百四十六丈。
据此看来,与旧文庙相比,它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除了保留旧文庙建筑数百年积淀的精髓和样式,又增加新的配套设施等,空间利用和布局更加合理便利、人性化。上海道蓝蔚雯对此十分满意。他应邀作《移建上海县学记》,首先指出文庙的移建是应该的,因为旧文庙已失去洁清之义。其一是被小刀会起义军占领,“宫庐尝被不洁”。其二是生态环境恶劣,地处城区中心,人烟稠密,污染严重,尘溷秽积,沟渠湮塞,致使泮水黝黑,不可看,不可闻,“固已失洁清之义”。他认为新文庙的选址有水脉贯注,城堞环拱,且地处僻静,远离喧嚣,远胜旧址。其三,在他看来,新文庙门观显严,殿阁崇邃,神位清密,祭用毕修,庄严肃穆,符合规制,“其尚有当”,因此不禁浓墨重彩,描摩一番。
新文庙建筑被人喜欢和认可,而更重要的,是文庙的移建导致上海老城厢的城市格局发生变化。据学者研究,至少表现在两方面:一是促使老城厢空间结构的调整,引起城市布局和功能的一些变迁,二是推动老城厢西南文化区域的形成,产生了文化宗教功能的集聚效应。就此可以说,上海小刀会起义军与清军的激战尽管给老城厢带来了严重破坏,但也给城市病积重难返的老城厢提供疗治的机遇,使其能够做出一些调整变化,改善和提升城市的功能结构。1855年上海文庙的移建显然是一种被动的行为,并没有从城市发展战略着眼的意识,但其出于延续上海文化和历史文脉的考虑,无意间突出了内涵发展,不仅解决了老城厢发展过程中存在的某些弊病,带来较为明显的变化,而且也开发了老城厢的西南区域,将之打造为一个新的人文景观和公共空间。
1877年有个外国人前来游览文庙,他认为建筑非常有特色,对中国人来说也非常重要,根据中国法律规定,每个府州县都必须有这样一个庙宇,用于供奉和祭拜孔子。由于上海文庙地处老城厢的西南角,大多数外国人可能既没有兴趣也没有机会来这里游玩,他认为很有必要从摄影的角度来为他们全方位描述和介绍这座庙宇,遂在英文杂志《远东》上发表《文庙》一文,按照其行进的路线,逐一讲解所见景物。纵观全文,是根据祭祀线、学宫线两条纵轴线分别进行介绍,说明他非常内行,行走路线正确。从他的叙述来看,此时的文庙与1855年建造时基本一致,仍保持原貌。
20世纪30年代,上海文庙本拟改建为文庙公园,因资金不足而被改造为民众教育馆,但人们仍习惯性地称其为文庙公园,视之为风景区。文庙给市民带来乐趣,留下深刻印象。当时的报刊上刊登了不少文庙的风景照,如“文庙大成殿前之泮池及石桥”“溪边之文庙”“上海文庙公园雪景”等;还刊发一些游记,作者雪芩写道:“文庙就是孔庙。在一般人的脑海里,一定是个幽僻荒凉而带着古色古香的处所,也许苍苔满布阶前,蝙蝠盘踞屋角,只能使人凭吊,而不能使人欣赏。然而现在上海的文庙,却不同了。它充满这生动活泼的精神,清秀美丽的景色,什么地方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那种蓬勃的朝气,好像阳光普照着大地,人们都在欢欣鼓舞的样子。”另一个叫尼生的说:“南市居民,在他们业余的时间里换换新鲜空气的话,唯一的恩地就是文庙,里面有图书馆、运动场、花园、民众教育馆等,在这里可以怡心畅怀,更可在无形之中,增加不少的智识。进去又没有什么限制,不像租界的各公园一定要长期券,或者出二毛钱,买了票才得进去,真是一个最好休憩地点。”
正因为文庙风景优美,又是免费的,所以吸引很多上海市民前往游逛,文庙路上每天摩肩接踵,尤其星期日,更是人潮涌动,应接不暇。不仅如此,连上海周边的居民也慕名前来。1932年,一个名叫吴志棻的小朋友写了篇《游上海文庙公园记》,文章开门见山地说:“十一月十三日,恰是星期日,吾父叫我到上海文庙公园去游玩,我们就一同搭车赴申。”搭车赴申,说明这个小朋友家住上海郊区甚至是市外,他们专程前来休闲旅游,是上海文庙闻名遐迩,有影响力、辐射力的体现。凡此种种,表明文庙变迁所带来的文化集聚效应不仅立竿见影,而且垂之久远。
来源:文汇报,2024-09-08
作者:李志茗,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