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24年7月29日，在第二十一届中国国际数码互动娱乐展览会（Chinajoy）中国游戏开发者大会（CGDC）“游戏音乐主题论坛”上，《沪游叙事·上海网络游戏产业发展报告》（以下简称《沪游叙事》）进行发布。
《沪游叙事》由澎湃新闻旗下智库澎湃研究所主编，以详实的案例、一线的调研论证了“上海何以为重镇”，从产业纵深、发展切面、案例特写以及发展建议等角度出发，描绘上海网络游戏产业激荡二十年的发展图景。澎湃研究所将陆续刊发《沪游叙事》报告中的文章。本文为“产业纵深”章节中的第一篇《崛起与赶超：全球视野中的上海游戏产业发展史》。
前言：全球游戏产业版图概略
游戏产业是数字经济的核心组成部分，是文化娱乐的支柱细分行业，其产业链向前端延伸，拉动了由图形处理器、人工智能、云服务等构成的技术体系，向后端延伸，带动了由改影改剧、电竞赛事、周边产品等构成的文化生态。从全球布局来看，2023年全球游戏产业总收入为1840亿美元，其中中国、美国和日本三个市场规模分别达到434亿、473亿和191亿美元，合计占全球比例约为60%；总部位于三个国家的腾讯、索尼、苹果、微软、网易、谷歌、动视暴雪、艺电、任天堂和Take-Two，位居上市企业游戏收入前十，合计约占全球游戏收入的60%，主导了游戏产业平台、开发、发行、投资的产业链话语权。
扎堆于都市集群生产，并将产品通过在线网络和商业网络传输至全球范围，正是当代文娱产业的空间秩序，游戏产业也不例外。从产业空间集聚的角度来看，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游戏集团公司、工作室、独立开发者社群云集，是全球游戏产业的中枢。加之西雅图、纽约、奥斯汀、蒙特利尔、东京、上海、北京、广州、深圳、新加坡等城市，共同构成了一张互动游戏生产发行网络，服务全球的互动文化娱乐需求。
本文聚焦在全球互动游戏生产发行网络中卓具特色的上海游戏产业，回顾在今天仍具重要影响的主机、电脑和移动游戏时代，并在全球产业演进的大趋势中，观察上海游戏产业蓄力、借力和发力的二十年发展历程。
主机时代：日本东京游戏产业的兴起
1983年，在美国兴起不久的主机游戏产业，由于质量控制体系失灵等一系列原因，经历了“雅达利冲击”，丧失了消费市场的信任，全球游戏产业的重心转向日本。同年，任天堂在日本发售了著名的“红白机”，创造整个生命周期全球销售约6200万部的商业奇迹。任天堂在平台和开发者关系、游戏类型化等方面进行了一系列商业创新，并开发了超级马里奥、塞尔达等流行至今的主题系列。到1988年，全球游戏市场规模为23亿美元，仅任天堂就主导了其中的70%，成为主机游戏的代名词；加之世嘉、卡普空等一系列知名企业，日本游戏产业开启了黄金时代。
随后市场竞争逐步加剧，1994年索尼PS1在日本发售，2001年微软Xbox在美国发售，至此，主机游戏三巨头格局开始形成。此后随着个人电脑游戏和移动游戏平台的相继兴起，从世纪之交起，主机游戏规模基本不再增长，日本游戏产业的鼎盛时期也告结束。2016年索尼互动娱乐总部迁至美国加州，但任天堂、万代南梦宫、科乐美等企业，仍然在平台运营和游戏开发方面保持了全球影响力。另外，始于1996年的东京电玩展如今还是全球游戏业盛典，东京秋叶原也成为日本乃至世界游戏动漫“打卡圣地”，日本游戏产业的软实力得以延续。
个人电脑时代：美国加州游戏产业的复兴
美国游戏产业从1990年代末开始再获动力，一方面由于微软游戏的起步和索尼布局的逐步调整，以及第三方游戏制作的繁荣，主机游戏的地理重心重回美国，另一方面Windows系统流行便利了游戏开发和发行，不断提升的芯片和图形加速技术，让个人电脑成为另一个主流游戏平台。美国电脑游戏产业发达，包括Steam、Origin等电脑游戏平台，动视暴雪、艺电、Take-Two等游戏开发发行企业，虚幻、Unity等游戏引擎，《我的世界》《侠盗猎车手》《魔兽世界》等畅销和创新游戏，TGA、D.I.C.E.等行业权威奖项，以及游戏开发者大会这样的全球游戏技术风向标。
从1980年代开始，在硅谷和好莱坞之间出现了一个多媒体和数字视效产业走廊，其兴起得益于从硅谷信息技术和好莱坞文化艺术的双重借力。其中的早期游戏产业得以充分享受完善发达的劳动力市场、底层技术平台和金融商务服务，集聚了动视暴雪、艺电、拳头、Roblox、2K、Unity、华纳兄弟等大量总部型游戏公司，以及驻在加州的游戏分公司和工作室。多媒体和数字视效产业走廊成为AAA(高生产和推广预算)游戏大作的集中地，也是全球规模最大、产业复杂度最高、网络效应最强的游戏产业集群。到2020年，加州游戏公司就业人数占全美的40%以上，增加值占比约为57%，税收占比约为56%；包括硬件和服务的整个游戏产业链从业人员占比达50%以上，行业底层支撑和生态氛围均蓬勃繁荣。除此之外，西雅图、奥斯汀、纽约等城市也有发达的游戏产业和活动，并外溢至北美的蒙特利尔、多伦多和温哥华。
移动游戏时代：中国上海游戏产业的崛起
从2010年前后苹果触屏应用兴起开始，游戏用户的注意力从主机和个人电脑转向移动端，移动游戏产业快速发展起来。2023年，手游收入占全球市场比例达到49.13%，而在中国手游市场占比更是达到74.88%。全球主要的游戏平台逐步转向苹果商店、谷歌商店和部分硬件服务商，第三方游戏、乃至独立游戏的开发和发行难度显著降低，游戏产业的地理布局也在一定程度上分散开来。
主要的行业趋势表现为：一是美国和日本存量游戏能力向移动网络乃至全平台的转移，以及其移动游戏开发能力的发展；二是芬兰、瑞典、韩国、新加坡、俄罗斯等国家游戏企业的良好市场表现，比如Supercell、Embracer、Netmarble、Garena、Playrix；三是中国移动游戏产业在本土和海外市场引人瞩目的发展态势，2023年，全球手游市场发行收入排名前四位的企业，分别是腾讯、网易、Playrix、和米哈游。上海的游戏产业是中国游戏产业、特别是移动游戏产业的见证者；在不同时期和不同背景中兴起的四种力量，架构了当今上海游戏产业的战略格局。
个人电脑时代的海外引进和本土发展
在世纪之交，中国游戏产业的技术水平和视觉呈现，与国外相比还存在很大差距，引进国外游戏因而成为行业发展的焦点。盛大网络2001年通过引进韩国游戏《热血传奇》，在个人电脑普及率不高的年代，创造了70万人同时在线的纪录，由此位居国内一线游戏企业长达十数年。另外一个典型案例是九城游戏，2005年通过引进美国暴雪的全球畅销游戏《魔兽世界》，而跻身国内头部游戏企业。以盛大、九城、巨人、久游为代表的上海游戏企业，在以引进为主、自研起步的本世纪第一个十年，构建了一个游戏版权运营管理高地。但在移动游戏起步阶段，上海游戏企业失去了快速发展的动力。
时至今日，上海依然是中西游戏产业发展的重要交汇点，是海外游戏拓展中国市场和中国游戏走向海外的关键节点城市。索尼、万代南梦宫、宝可梦、世嘉、Nexon、育碧、拳头、艺电、动视暴雪、Steam、Epic、Garena、Supercell等诸多全球知名企业，都有分支机构设在上海，其中既有海外代理，也有海外代工，更有已本地化运行的工作室。吸引海外游戏企业集聚的因素，包括长三角产业基地、上海自贸区政策、本地游戏人才富集、线下活动氛围活跃、城市对外开放度高等。外资游戏企业作为全球布局的桥梁和纽带，构成如今上海发达的游戏产业中一股特殊力量。
移动流量时代的短暂沉寂和持续积累
从全球范围来看，在2012年前后，移动游戏就已经达到与主机游戏和个人电脑游戏三分天下的格局；而起步阶段的中国移动游戏市场，为苹果等应用商店中的舶来品所主导。从整个移动互联网产业来看，随着移动技术进步和市场拓展，中国企业借助人口和流量优势，形成了技术和商业模式的部分先发优势；游戏企业也是一样。伴随着腾讯天美工作室《王者荣耀》、网易ZEN工作室《阴阳师》等一系列大型流量游戏的火爆，国产手游逐步主导了国内市场，同时中国企业开始走向世界，投资于全球游戏产业链。
这一时期手游产业的模式由腾讯、网易等定义并主导，其重要特点是内容创制实行工作室内部赛马机制，通过流量平台引流或买量推动游戏发行成功，所以集团规模和流量平台对游戏企业的成功至关重要。在短暂的行业混沌之后，国内游戏产业的整体格局，呈现腾讯、网易和长尾构成的1+1+N结构。没有诞生BAT的上海，虽然未借力规模和流量产生头部游戏企业，但这一阶段也并非本地游戏产业的空白期。腾讯、网易、完美世界等企业都在上海投入重兵，这些分公司和工作室在延续上海游戏产业脉络的同时，也为上海的后期崛起储备了大量人才。如今许多上海的明星企业创始人和骨干，都有在这些游戏大厂的工作或实习经历。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些重要的分支机构，作为人才池和 池，构成当今上海游戏产业中的一股重要力量。
移动内容时代的产业崛起和创意迸发
在引流和买量逻辑盛行的时期，还有一些企业将发展重点放在内容创制和类型深挖上。上海在新一轮的游戏产业发展中为开发者和玩家所认可，成为移动游戏产业高地，与中小游戏企业的成长和类型游戏的挖掘关系密切。其中可见度最高的是米哈游及其代表作品《原神》和《崩坏》系列。米哈游的产品成功不仅拓宽了行业的二次元赛道，而且在开放世界、云游戏、人工智能等领域，都有重要的技术和商业模式创新。根据《光明日报》报道，米哈游2022年主营业务收入为273.40亿元，净利润为161.45亿元；根据Sensor Tower的数据，至2023年底，《原神》累计共产生54亿美元收入。与米哈游并列为上海游戏“四小龙”的莉莉丝、鹰角、叠纸，以及沐瞳、心动、悠星、波克、蛮啾、恺英、椰岛、散爆、游族等一系列本地企业的兴起，支撑了上海无可争议的一线游戏产业城市的地位，构成当前上海游戏产业的中坚力量。
上海游戏产业的一个重要特点是空间上高度集聚，当然与之具有相似性的还包括广州的科韵路。米哈游、莉莉丝、鹰角、沐瞳、悠星等一批企业在漕河泾区域构成产业“银河系”，上海半数以上的移动游戏头部企业和行业产值，都集中在漕河泾。产业集聚的空间对人才具有黏性，很多漕河泾游戏产业从业人员，都在上海地铁9号线沿线安家落户；数字科技行业需要经常互动交流，漕河泾游戏企业集聚为行业交流提供了便利，数量庞大的从业者在此抱团工作，形成了高能级的行业“共同实践社区”。
国内游戏企业的爆发式增长，加之一段时期内国内对版号的严格管理，使得游戏产业的市场空间很快从进口替代过渡到游戏出海。中国不再仅仅被视为潜力巨大的游戏市场，而是成为全球游戏产业的主要话事人之一。据Sensor Tower数据，上海的米哈游、莉莉丝、悠星、沐瞳、心动等企业一直位列游戏出海榜单的前列，至2022年底，在《原神》的全球收入中，中国市场占34.6%，日本市场占23.2%,美国市场占16.4%，韩国市场占6.1%。手游与短视频、电商、生活应用一道，构成了中国文化娱乐产品出海的主要形式，彰显了中国在信息技术和文化艺术融合领域的软实力。
融合发展中的城市氛围和产业生态
游戏产业在城市的发展，不仅产生产业集聚的“马歇尔效应”，也产生大都市不同产业融合的“雅各布效应”。北、上、广、深作为一线城市，都有自己的游戏产业发展模式，而成都、杭州、武汉、厦门、珠海等城市，也都有自身的产业发展特色。从全球范围来看，上海游戏产业与城市产业、商业和空间的融合具有鲜明的特色，这特别体现在ACGN（动漫、游戏、网文）和电竞所延伸的产业链和带动的产业生态。
上海历来城市文化氛围活跃，ACGN作为其中的有机组成部分，更是广受青年和青少年喜爱。上海除了典型的游戏企业之外，还有哔哩哔哩、阅文集团、ChinaJoy、虎扑（得物）、TAPTAP等颇具潮流叙事体系的品牌企业和活动。其中始于网文、终于视频、以游戏为主导的IP产业链“暗线”，满足了青年群体的文化娱乐需求，构成上海游戏行业独树一帜的产业生态特征。
上海的“文创五十条”明确提出：建设全球动漫游戏原创中心；加快全球电竞之都建设。游戏产业充分拓展到电竞领域，受益于上海及周边区域的经济文化发展能级。上海在电竞领域具有先发优势和比较优势：灵石路是电子竞技产业的发祥地，是从业人心中的“宇宙电竞中心”，浦东体育场、梅赛德斯奔驰中心等优质场馆是大型电竞活动的首选地，国内外电竞IP汇集，优秀战队扎堆，英雄互娱、比心等构成的电竞产业链完整，完善的商业服务将游戏/电竞与体育、时尚、商业、旅游、文化充分融合，为游戏/电竞行业构建了繁荣的产业生态。
结语：上海游戏产业要立足全球、实现可持续发展
上海在中国的移动游戏行业崛起的浪潮中，成为全球游戏产业的重镇之一。这一方面得益于本地移动游戏开发发行能力的不断提升，以及城市关联产业的相互为用，另一方面也得益于海纳百川的城市定位，对海外游戏力量和国内游戏企业的引进和融合。上海的游戏产业在继续实现经济效益的同时，在两方面仍然需要持续面对如何破题和破局：第一，产业逐步沉淀科技积累，向着更具“护城河”效应的底层技术迈进；第二，在国内流量见顶的时代，在更广阔的全球市场实现纵深发展。
来源：澎湃新闻，2024-08-01
作者：王兴全，上海社科院信息所科技创新研究室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