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印经济增长：不同的减贫效应
在对中印经济发展比较中，一个很重要的不同点在于两国经济增长的减贫效应不一样。中国经济增长之所以被称之为“增长的奇迹”，笔者的理解是，不仅仅是因为持续20多年的经济高速增长，更重要的是经济增长的同时很快将绝对贫困人口从数亿减少到目前的2600万左右，经济增长产生了显著的减贫效应。
但是，相比较而言，印度目前仍然有2.6-2.7亿人口生活在绝对贫困线以下。就印度经济增长本身来看，如果说从上世纪50－80年代经济增长比较缓慢的话，那么自从进入上世纪80年代以来印度经济逐渐进入比较快的增长轨道，尤其是90年代以后增长逐渐加快，最近几年增长速度直逼中国，引起世界关注。但是，经济增长加快的同时，印度贫困人口的下降并没有出现类似中国“快速减贫”的奇迹。不仅如此，最近几年经济高速增长中，不同收入阶层的不平等逐渐拉大，失业和新生贫困人口有加剧的趋势，以至于印度国内几乎多数人都将此归咎于私有化和市场化改革，而且反对改革的呼声日益高涨，造成目前印度市场化改革举步维艰。
从经济理论上说，影响和决定一国贫困下降的因素很多，但是无论如何，快速的经济增长通过拉动就业、增加收入以及提升政府转移支付能力等对减少贫困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和影响，这就是发展经济学所说的经济增长的“流下效应”。那么，问题在于为什么中印两国所谓经济增长的“流下效应”如此不同？特别是印度经济增长的减贫效应为什么没有中国经济增长的减贫效应强？
二、印度经济增长：“贵族化”的增长和分配
笔者的看法是，印度目前不平等的加剧以及经济增长的减贫效应缓慢，最主要的原因似乎不是经济增长速度过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印度经济增长始终高于世界经济增长的平均速度)的问题，而是经济增长结构本身的问题，即经济增长及其结构出现了明显的“贵族化”增长和“贵族化”分配的特点和趋势。
首先，从经济增长同产业结构和就业结构的关系来看，印度的经济增长正在越来越有利于富贵者阶层就业的发展。印度目前服务业超常规发展(目前占GDP的55%)的同时，制造业发展却严重滞后(仅占GDP份额22%)，而且最近几年还呈现下降趋势，根本无法满足一般蓝领工人的就业；服务业发展尽管比较快，但是其主要吸收的是少数具有较强的劳动技能和较高技术水平与专业知识的“白领的富贵型”人才和阶层。显然，印度以服务业为主导的经济增长正在表现为一种有利于少数人就业的增长，而且这些少数人因为其丰富的人力资本以及高受益回报，往往是(也应该是)经济增长的最大受益者。但是，像印度这样的人口大国，在其面临巨大的就业压力以及大多数劳动者教育水平普遍较低、制造业发展严重短腿的情况下，服务业为主导尤其是以IT导向的经济增长的就业弹性必然会很低，即使经济增长速度如何的快(实际上就是服务业增长速度加快)，由于经济结构的内在特点，决定了经济增长无法解决大规模就业问题，因此增长也就无法达到快速减贫的目的。
其次，从经济增长和收入分配的关系来看，印度经济增长的收入分配也正在越来越有利于富人。从农业部门的增长来看，目前约占总人口的60%之多的农民完全依赖于缓慢增长的农业部门，其收入却在呈现下降趋势。如果进一步把就业部门分为正式就业部门和非正式就业部门(印度习惯上的一种分类)，可以发现在共同促进经济增长的两个部门中，非正式部门就业份额在增加的同时，其收入所得占国民收入份额的比例却从1991年的64.3%下降到2002年的58.5%；而所谓的正式就业部门，只雇佣了全部劳动力5%的就业者(主要是拥有较高学历和专业知识、技能者等)，因为其产出“贡献”水平占到全部产出的41.2%，所以得到的收入份额必然会高出前者很多倍。可以看出，印度经济增长的过程中，大约5%的劳动力的收入正在快速增长的同时，至少60%的农村人口的农业收入却在下降。
第三，从决定经济增长的投资和储蓄来看，印度的经济增长中的投资和储蓄正在越来越成为富贵者和发达地区的行为。市场化改革以后，随着印度政府投资和支出的减少，私人投资在增加，但是资本流动和投资主要转向发达地区，原来落后的地区日益落后，经济增长主要为发达地区的“专有”行为。另一方面，少数高收入者一方面成为高消费的推动者和奢侈品的需求者，另一方面他们的高收入也产生了较高的储蓄倾向，这些储蓄中绝大部分又被投资到了就业弹性很低但却具有高利润回报、高收入者的服务业部门，形成一个“富人就业→富人收入→富人消费和储蓄→富人投资→富人就业……”的“富贵式增长的循环”。
第四，从经济增长和外商直接投资(FDI)的关系来看，印度经济增长正在日趋于技术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等“产业贵族化”趋势。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需要外部半岛电竞官方网站首页下载安卓
，特别是需要充分引进外资，弥补国内资金不足。但是，引进外资的结构一定要与本国经济发展阶段和就业结构相互适应。印度尽管引进外资比重比较低，仅占全部国内总投资的0.9%，但是外资引进不是推动劳动密集型产业特别是劳动密集型制造业的发展，而是其有限的FDI正在引起国内传统产业升级换代，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发展的趋势日益明显，这对于本来制造业就不发达、就业压力巨大、失业率高达11%以上的印度发展而言，似乎并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雪上加霜。
第五，从印度政府经济增长的政策导向来看，政府的经济增长政策也似乎是越来越不利于低收入者而变得有利于富贵阶层。印度市场化改革以后，政府的政策导向转向市场和效率，这本身无可厚非，但是问题在于，政府一方面减少了原来的转移支付(这些恰恰是穷人需要政府支持的方面)，另一方面，也允许部分医院、教育等社会发展部门逐步私有化，结果在市场机制的驱动下，高质量的教育和医疗半岛电竞官方网站首页下载安卓
流向了私人部门，公立的医院、教育等服务质量受到一定的影响。私人医院、私立学校尽管有很高的质量和效率，但是这只是为少数富贵阶层和高收入者提供了更好的半岛电竞官方网站首页下载安卓
和条件，使得他们在教育、医疗和健康等方面可以获得更好的机会和能力，而对于大多数穷人和低收入阶层而言，巨额的费用只能使他们望而却步。
三、中国经济增长：警惕“贵族式循环”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印度经济增长之所以未能获得较高的减贫效应，而且近几年还导致收入不平等以及新生贫困者，主要的原因在于其经济增长的结构不合理导致的“贵族式增长循环”，包括增长的产业结构、就业结构、收入分配结构以及产业发展的要素结构等并不符合印度的国情，表现为经济增长主要是就业比例较少的技术精英部门的增长、技术密集型的服务业部门的增长以及少数发达地区的增长；相应地，投资、储蓄以及消费等决定和影响宏观经济增长的主要变量也正在成为少数富贵阶层的宏观经济行为，因此，经济增长正在出现富贵化结构和特征，这实质上是一种有利于富人阶层和富贵部门的经济增长；而广大农村地区农民以及占绝大多数比例的城市蓝领工人阶层、多数落后地区则几乎无缘于经济增长，经济增长无法惠及到大多数人的利益。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正在加速的印度经济增长，由于不是有效地解决贫困和就业问题的增长，因此，经济增长一方面难以缓解就业压力、难以有效消除贫困，另一方面还恶化了收入不平等，抵消了本来就不明显的经济增长的减贫效应。
需要指出的是，中国经济高速增长过程中也需要防止上述印度经济增长的“贵族式循环”倾向。毕竟，“贵族式增长”是少数人的增长，是少数人的分配和消费，大多数人无法平等地参与经济增长的过程，也无法受惠于经济增长的果实，因此在本质上是结构扭曲的增长。从长期来看，这种增长必然是不可持续的，也是不稳定的。目前，经济高速增长过程中已经出现了就业增长下降，收入分配拉大、教育和医疗市场化、减贫效应放缓等，这在一定意义上不仅会大大削弱“中国增长的奇迹”的美誉，乃至招致人们对这种“奇迹”的质疑，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也无法实现中国经济社会全面协调和可持续发展的目标。
(作者为上海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目前为印度尼赫鲁大学访问学者)
来源:《文汇报》2006.10.23 版次:10
返回顶部